第四堵墙(第4/4页)

“老混蛋!”他只想这些。

好秀寻上门,村主任躲了几次。她说要离婚,让他给开条子。村主任说:“尽添乱。逮着人再说!”好秀再寻,村主任再躲。堵住了,就给她说:“不是给你说啦?”

“说啥了?”

“再说。”他说。

后来,好秀没再去寻。

汉子问她:“咋?”

她就学村主任说:“再说。”

他们的方法是村里几个上年岁的人商量出来的。第二天清早,少年从红脸儿那儿得来消息,给一些人说谁要逮着给谁赏钱!

“多少?”他扛着锹走出门。红脸儿他们是邻居。

他说:“村主任说给,反正!”

少年问:“你喊是多少钱?”

“我不管钱”,他说,“就告诉你了,反正。”

“我走啦,你反正吧!”少年就去上工了。红脸儿就敲着他的小锣走向了村子的主街。他还是喊:“开大会!开大会!”

会前,马娟被几个人给盯了起来。斜眼少年到时,村头岗子上满是人。村主任双手摆在身后,低头,周围干部在说:“静静。”大家都在说话。干部们又说:“静静。”大家说得止不住。“静静。”干部们说三遍,不如村主任一咳。

咳!大家静了下来。村主任就给大家说:“你们都知道啥事!下次再出现这种事,老规矩处理。”少年站在人群后面,他看得又是真真的。村人唏嘘。他能猜到整个身子捆上大石头沉湖的感觉,肯定难熬。

村主任说:“逮住奖钱。”

“真?”

会计也在,他站出来说:“五十元。”

“是哦。”

大家又热闹了起来。直到,上面有人喊:“散了,散了。”人群涌下岗,才流水一样灌进了街巷。

“五十元?”

“是哦。”

斜眼少年有时到学校转,他想再揍小混蛋一顿。每每想起,他都会哼起那首歌。小混蛋躲着他。这是村里出得最多的一次钱。斜眼少年在外面淘沙,一星期几毛钱。白天里,马娟走那条路去喂猪,还是有人给她倒剩饭。她笑时,汉子们还是高兴。大家嘴上不说,有的人也开始和她打招呼。在暗地,却争起来。有时,少年晚上回得晚,大黑了,他就蹴在墙头看着村里的一举一动。你和他一样在墙头看,多晚都是能在马娟家门前看见闪动的人影的。少年的堂哥打从那次开会回来,就一心要逮住“那汉子”。可他说最多的是:“五十元啊!”说着,还看了一眼窗外。此刻,马娟家有人吗?想着,想着,堂哥笑了。“爱有没有!”堂哥家新生的娃正缺钱,总想把握机会捞些钱。五十元的事情他跟女人说了,女人就问:“你说真?”他就“是哦,是哦”回声一样说了很多遍。

他守了有三个月了,没动静,每天早中晚各四趟。搞得他跟自个儿生气:“就不信!就不信啦!”有时,少年看得很清楚,他在马娟门口躲着,吃馒头。至于其他人,少年就闹不懂是个啥规律。反正,那一阵的目光都落在马娟的院里。

“几趟啦?”斜眼少年在堂哥家吃饭。嫂劝他别去了,早歇吧。堂哥倒好,看少年一眼,“你也不信我能逮到?”边说,边勒了勒裤带,抬头时,又瞪一眼自个儿女人:“睡,睡,就知道睡,不睡能再弄出娃?没这崽子,我指那钱?”

女人没了话说,红了脸,低头给少年盛了一碗饭过去。

她说:“来,吃。”

斜眼少年当时拿那只好眼正看着堂哥,堂哥急匆匆出了院。在他快吃完时,堂哥碎步到了马娟家后房檐下。他差点叫出声,扭头就往黑处跑。跑很远。街道里黑,差点撞墙才意识到方向错了。他站在村口的墙下,满头大汗地抬头看见椭圆形的月亮上一片云正经过。接着是一股呻吟声透过窗棂飘出来,他感觉,那几乎是在房后那棵椿树上绕上几圈才缓缓灌入他耳朵的。跑时,他甚至扭着头,盯着紧闭的窗户。窗外是黑夜,天空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气息与那声音缠绕,饶半天再从树上落下来。天太黑了。堂哥呼哧呼哧,趔趄几次,才摸回了家。他叫少年:“快走!”然后,少年跟在他身后,俩人往村主任家跑。他跟村主任说,村主任一听:“了得她!”说着,顺手没忘揣上手电,跟他俩气喘吁吁跑出门。赶到那里时,淡淡的月光里飘荡的团雾一样的呻吟声,仍在树上串来串去。堂哥看了看村主任。村主任看了看堂哥,又把眼光移开,移到斜眼少年这,他跟斜眼少年点了点头——是少年踹开了门。

门里的马娟正坐在盆里洗澡,娃们围在她身边。一瓢水淋在头上。盆里的水汽蒸腾,一屋子热气。大人倒没啥,几个娃看见生人,哇哇哭了起来。村主任看不妙,转过身去。他背着身,傻了眼,想说也说不出啥。他重复着:“咋这?咋这?”堂哥也愣了。想起回头看时,少年早寻不见了。这时,少年早已把所有准备工作做完,人站在了墙上。他在墙上撒尿。他看得真真的,远处的月光哗哗地从女人的肩胛骨上打着转,接着是在凹下去的第三个肋骨那停留一小会儿,再滑下来,一缕渗进了脊沟,有的则消失了。消失时,并不是夜晚一样无声,而是带着几声水的低吟。很多个夜晚,他都闭着眼,站在墙上,鼻翼翕动着,往马娟屋里看。今天,他鼻翼翕动得格外厉害,嘴角露笑。“在这里,啥都看得真真的。”他想,“舒坦啊,舒坦。”

他远远地看见,堂哥和村主任抹着汗从马娟屋出来。他听不到他们嘴上说了啥。不过,他们走路时,嘴吧都是一鼓一鼓的。

“这女人是狐狸变的。”

“惹一身骚。”

“那钱?”“还要钱?快走!”

拐进了街,街里幽暗。慢慢就看不清他们了。

马娟洗完澡,穿好衣服,人坐上了炕头。娃们睡了。透过窗,她终于看向远处的墙。她看见了,仿佛羊山也正注视着她的那个轮廓。看着,看着,倒把自个儿看笑了。她的笑脸通过距离传递到墙头时,竟蒙上了一层意味深长的忧伤。前两次,她是如何面对花叶和好秀家汉子的呢?斜眼少年都知道,可没人知道。他听的最多的还是,别人说的:“事不好说。”

不好说的,咱不说。我们来说说少年十八岁生日那天的故事吧。清早,堂哥就拿给他两个煮好的蛋。按乡间的规矩,是要剥了皮在他放枕头的地方滚上那么几下的。然后,让他吃!

他说:“不吃!”

堂哥又说:“吃!”

“别不吃!”

他有点气:“听你嫂的!”

少年吃是吃了,但没都吃掉。他偷偷把一个塞在了小外甥女手心,小声给娃说:“吃哦!”娃是堂哥的第三个闺女了。堂哥抱着她,直愣地,看着那张小圆脸,心事重重地说:“你不会也是狐狸变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