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坛初步(第4/10页)

III

库尔德人和土耳其人总体上给德·肖莱先生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他多次赞扬他们的家庭感情。他甚至对土耳其青年的美有过专门的精彩描写。他刻画亚美尼亚人的篇章虽然精彩,却不怎么讨喜。在谈论过这些人之后,德·肖莱先生又说:“亚洲的土耳其是个独特的国度,那里不仅并肩地生活着互不相干的不同种族,而且还奉行着各式各样的不同宗教。亚美尼亚人或希腊人,伊斯兰教徒或叙利亚人,马龙派教徒或迦勒底人,格利哥利派或聂斯脱利派,某些毫无意义的宗教仪式或阐释上的分歧有时造成了无法调和的帮派之间的互相争斗,尤其是在人多势众、十分卑鄙的神职人员的煽动下。然而,有些人更加兼容并蓄,开塞利城的一个基督徒大商人就是其中的一个例子,他将自己的长子送到亚美尼亚人开设的学校,将二儿子送进耶稣会,将三儿子送到新教学堂。他坚信,这样做可以使他得到各派的支持,让他的孩子每人奉行不同的信仰就是让他们无偿接受良好教育的方式。”开塞利城的这个居民是否有点像梅拉克43先生笔下的那个人物?后者离开他的那些无形的同伙就是为了前往小亚细亚殖民。有关埃尔祖鲁姆的那一章尤其好笑。当警察马上就要追上德·肖莱先生和他的随从时,军队却列队从他面前经过,卖力地向他致敬。他不得不郑重其事地进行大阅兵,尽管他只是一个非常年轻的中尉。“我们刚刚走了几步就被人认了出来,操场上鼓声大作,士兵们亮出武器,军官们挥舞旗帜沿途向我们致敬,乐声响了起来,我们这些习惯于演练阅兵而不是检阅军队的可怜中尉不得不身穿我们的旅行衣装,头戴直筒无边帽,手提马鞭从队列前面鱼贯而过,我们仿佛置身于梦境之中,惊讶地注视着我们的衣袖,看看那里有没有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出几颗星星来。”

最后,我想就这个旅人希望深入研究的奥斯曼帝国的目前现状做一些基本的回顾,读完这本书的读者也许不会为此感到失望。

在伦理观的发展与科学进步之间,一个均衡的国家需要和谐。而这种和谐在土耳其并不存在,我们看到,在欧洲的压力之下,政府颁布令人赞叹的改革政令,购买机器,配置军火,在必须执法、推行新发明和开枪射击的时候,这个政府所要面对的是统治者为压迫被统治者而特设的一个官僚等级制度——处于最底层的农民就是从州知事到警察宪兵按部就班地敲诈勒索的受害者,辛勤劳作的农民永远无法偿清强加给他的赋税——行政官员的军队榨干了(这是专用术语)他们治下的民众,这就是奥斯曼帝国的现状——卡特琳娜二世拿她手下的将军的过错与土耳其人的无可救药相比较,她说:“我们的人只是年少无知,而他们的人却是老年痴呆的极度衰弱。”——一个世纪以来,对土耳其帝国前景的评价似乎从来没有改变过。

这本书鲜活逼真,没有奢望却又不乏才智,因为它既是反思,又是生动别致的观察,其中的描写就像水彩画一般清澈透明;书中的所有一切都是通过直观的语调讲述出来的,更加确切地说,它来自个人的切身体验,那是永远无法模仿的直指人心的语调。

《恍如梦中》44

《恍如梦中》

亨利·德·雷尼埃著

对诗歌一窍不通的岂止是法官、医生、行政官员和上流社会人士。伟大的演说家、伟大的历史学家、伟大的戏剧家和伟大的“文人”也不见得真正爱好诗歌。因此,人们没有权利指责我们在这里试图宣传一部出色的诗集是愚蠢可笑的举动,因为这样做并不需要渊博的学识甚至智慧。阅读一首诗难免会让任何聪明人士大失所望,相对这种失望而言,《恍如梦中》45给不喜欢诗歌的上述人士准备的失望更加残忍。因为一般来说,诗歌或多或少包含着奇异陌生而又各司其职的因素:阿罗古先生46的诗带有雄辩的成分,而里什潘先生47的修辞是既辉煌又唐突,大有乘坐阿尔戈战船前去掠取金羊毛的那种动人心弦的胆魄48。

然而,这一次却没有任何实体可以挂靠,唯有一望无际的喧嚣和青蓝色辽阔境域在映照着天空的永恒,它贞洁犹如大海,不留人类的痕迹,没有任何世俗的废墟。然而,那些爱好诗歌的人却可以在其中无止境地做梦,在大海或波德莱尔、拉马丁49或维尼50的诗句中徜徉。亨利·德·雷尼埃堪可与这些大诗人相媲美,在我们的景仰中,他的地位远远高于表面上让人难以接近的高蹈派诗人。可我们的赞誉——即便是如此的简短——却必须恰如其分才好。如果像这样的诗不是智慧的结晶,那我们又怎么敢断言它不同凡响,我们又怎么能够在为之陶醉的同时鄙视自己为此陶醉呢?

哲学家们试图在人们通常所谓的智慧之上把握一种至高无上、像感情那样专一和没有极限的理性,这种理性既是他们思考的对象,同时又是他们思考的工具。《恍如梦中》略微体现和展示了这种理性,对事物的这种神秘而深刻的感情。

塞庞特街的议会会议51

——致罗贝尔·德·弗莱尔

跟演员的荣耀相比,政客的荣耀可能更加轰动一时,更加直截了当,更加令人陶醉。所以,“上流社会人士”对此跃跃欲试也是很自然的事情,继这幕社会喜剧之后,我们那个没有名分,至少不行使公共职能的沙龙议会——或翘首以盼的年轻人期待的议会——将尽情享受对法律、组建或推翻内阁的投票权,终于兴高采烈地做了一回政客,明天,他们也许会客串马车夫,大家轮流着将国家这辆邮车驶向他梦想中的道路之上。他们谙熟政客和演员的快乐,那个演员早晨还是安静的布尔乔亚,晚上却成了夏特莱剧院能言善辩、桀骜不驯的大将军,除了没带武器,他会骄傲地将银纸制作的马刺扎向马戏团的马匹。然而,在一个虚拟的议会大会上,注定只能是每个人的权利和大家的欢乐当中的幻觉部分轻而易举地转化为象征,不偏不倚的观众听见了政府的不现实的提议,看见了幻觉中的议院正在对没有人打算实施的法律进行投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走错了门,他面前的难道不是真正的议会。过分的梦幻和不可能的放纵缔造了一种完全自足的现实。

我不想把这些肤浅的评语用于塞庞特街刚刚创办的议会,我有充分的理由只说好话。如果我说,除了我之外,所有的成员都具备真正的政治才干,他们非常严肃认真,史无前例地谦虚,也许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这些话。然而,才智横溢的年轻人在其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如果说有什么能够让人斗胆跟他们仅仅开个尽管是善意的玩笑的话,那就是他们的幻想才能,恒久不变的严肃认真,他们会非常自然地说“议会主席先生”,“我亲爱的同事”,“我漫长的政治生涯”,“阁下体现了贵党几百年来的仇恨”,“坐在这些长凳上的政府与法兰西同在”,所有这一切不那么滑稽却又感人肺腑的措辞似乎表明,自大革命以来,并非个个身居要职的全体议员至少每个星期都会奇迹般地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突然延长星期一晚上的会议,用火热滚烫而又冥顽不化的党派灵魂充实自己。有一次,我看见一些小女孩在海边嬉戏。一个正在慢跑的女孩假扮开车的公主。另一个女孩则拿着前面的女孩遗忘的一只手笼在后面追赶,她竭尽全力大声叫嚷道:“夫人,殿下忘记您的手笼了。您的手笼,我的公主。”小姑娘微笑着致谢,毫不惊讶地接过手笼。人们也会对塞庞特街的那个议员这样说:“部长先生,拿好这个公文包。”然而,他们却没有发笑,因为他们其实是在十分严肃地工作,在安德烈·勒邦52先生这个上司的英明领导下,他们研究的广度和力度以及历史价值都大大增加。由于遭到众议院的否决,在此投票的法律总有一天会开历史之先河。再者,这些法律是似乎更加宽容,比上一代更注重宗教观念的年轻人政治走向的标志。在此,我们无法逐一枚举塞庞特街所有的演说家,我们只听说过其中的某些人。因为坚持学校法而刚刚下台的议会主席佩桑53先生用温和平静而又美妙有力的语调发表他那套老生常谈的演说。他时而精明,时而奉承,时而不可捉摸,是塞庞特街最善变却又不露痕迹的演说家。可以说,他在那里十分优雅灵巧地表演着塞庞特舞蹈。这并不妨碍他非常慷慨地将他的公文包奉献给他的思想,让人们了解他的心头所愿。德·卡朗先生是右派的主要头目,具有某种阴沉的力量和充满激情的辩术。新任议会主席德·托雷斯先生对听众的实际作用非常值得赞赏。不过,机敏过人、精力充沛、思想非常高尚的德·苏塞先生也许更加稳重精明,更加通情达理。我对泽瓦洛先生的评价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