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俗人生

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沙龙127

玛蒂尔德公主殿下的沙龙

有一天,路易—拿破仑亲王128,如今的俄罗斯军队将军,在贝里街的沙龙里第一百次向几个知己表示他想进入军界的欲望,他的姑妈玛蒂尔德公主对此深感忧虑,唯恐这种志向会夺走她最挚爱的侄子,她对在场的人大声叫嚷道:

“真的吗,怎么就这么固执!——不幸的是,这不是理由,因为你的家族已经出过一个军人了!……”

“他的家族已经出过一个军人了!……”必须承认,这让人轻易联想到他与拿破仑一世的亲戚关系。

其实,玛蒂尔德公主的精神风貌中最动人的特点也许莫过于她谈论与出身等级有关的一切时的那种爽快。

“法国大革命!”我听见她对圣日耳曼郊区的一位贵妇人说,“要是没有法国大革命,我也许会在阿雅克修大街卖橘子呢!”

这种得意的谦卑和直率,她近乎庸俗的尖酸刻薄的表白让公主的话语中带有一种既独特又略显青涩的那种妙趣横生的味道。我永远忘不了她回答一位妇女时的那种诙谐而又粗暴的语气,这个女人问她:

“我冒昧地请教殿下,公主王妃是否会与我们这些普通的布尔乔亚女人有相同的感觉?”

“我不知道,夫人,”公主回答道,“您不该对我提这种问题。我又不是神权的化身。”

从公主的眼睛和微笑里,从她接人待物的所有方式中流露出来的一种极度的温情冲淡了她身上的这种有点男性化的粗鲁。为什么要分析这种待人接物的魅力呢?我宁愿试着让您感受一下公主会客的情景。

请您随我一起去贝里街,千万不要耽搁太久,因为那里的晚宴不会很晚开场。

晚餐很早就开席了。也许不会像阿尔弗莱德·德·缪塞到来的那个时期那样早,他生平只有这么一次在公主家用晚餐。大家等了他一个小时。当他大驾光临的时候,晚餐已经进行到了一半。他烂醉如泥,一言不发,从餐桌起身离开晚宴。那是他留给公主的唯一回忆。然而,直到今天,那里还是全巴黎邀请客人七点半前来用晚餐的少数府邸之一。

晚餐后,公主来到小客厅,坐在一张宽大的扶手椅上,从外面看进来,椅子在右面,而且是在屋子的最里面。从大厅看去,这张扶手椅反而在左面,而且面对着刚才招待客人饮料的小房间正门。

此时此刻,晚上邀请的宾客还没有到。这里只有用过晚餐的客人。公主身边有常来光顾贝里街她家晚餐的一两位常客:风趣得如此潇洒而又潇洒得如此风趣的贝内岱蒂伯爵夫人,拉斯波尼小姐,公主的亲随埃斯皮纳斯夫人,备受众人爱戴尊重、才华出众的《巴黎杂志》主编的妻子冈德拉克斯夫人。

餐桌上坐在公主左边的冈德拉克斯先生这会儿翻阅的可是《巴黎杂志》?刻板的夹鼻眼镜遮掩了他和蔼可亲的眼睛里细微的表情,黝黑的长髭须看上去威风凛凛。

皮雄先生刚才打开的可是他自己的那本《不列颠杂志》?他的单片眼镜架得四平八稳,纹丝不动,显示了佩戴眼镜的那个人在晚会开始之前阅读这篇文章的坚定决心。

在这同一张餐桌上,在晚餐之后与会客之前的放松间歇,人们经常看到一个年纪很大、模样年轻的小老头,他的脸颊像孩子般光鲜,一头短短的银发,穿着极为考究,他的谦恭礼貌体现了他在待人接物上的细心谨慎。那是贝纳岱蒂伯爵,法国现任和历任柏林大使的那位伯爵(一八七〇年他还来过这里)的父亲。他是一个真正的才子,风度优雅无懈可击,两年前,他的死曾经让公主深感忧伤,他每年都在公主身边度过几个月的时间,抑或在巴黎,抑或在圣格拉蒂安。

也是在这个时期,公主的一个莫逆知己难得来到公主家里,他专以头脑简单地牺牲自己来博取大家的欢心,可他仍然不失为上流社会的佼佼者。天真幼稚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变成可笑滑稽,在那些以自己的方式从他的讲话中取乐的老谋深算之徒的心目中,公主这位朋友的价值就在于他的天真幼稚。

一个雪天的夜晚,公主在晚餐后对她的一位朋友说:“我亲爱的,既然您一定要走,那就请您至少带上一把雨伞。虽然现在雪已经停了,不过这雪还会再下的。”

“用不着雨伞,不会再下雪了,公主。”这个人打断了公主,因为他喜欢插嘴,“不会再下雪了。”

“您怎么知道的?”公主问道。

“这个我懂,公主,不会再下雪了……不可能再下雪了……有人撒过盐!”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可那位朋友却说:

“再见了,公主,我明天再打电话给殿下向您领教殿下的消息。”

“啊!电话,多么美妙的发明!”这位技艺高超的插嘴者感叹道,“那是有史以来的绝妙发明……(同时又唯恐有所失实)当然啦,是自从旋转餐桌发明以来!”

我不知道这个可爱滑稽、风趣诙谐得不由自主、此时此刻有点与世隔绝的人当天夜晚是否留在了公主家里。

然而,他却在那里大出风头,他出人意料的插嘴,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发现让所有的宾客充满了甜蜜的欢乐!请听他是怎么说的吧,对他十分器重的福楼拜竟然有一天为他朗读《布瓦尔和佩库歇》。

公主对如此之多的不实之词感到恼火,她有点激动地表示异议。居斯塔夫·福楼拜友人的附议更是肯定了公主的看法:

“您搞错了!”

“不会的,我确实没有搞错。”看到人们发笑的神情,他做出了这样的让步,“噢!确实是我搞错了,公主,我有点糊涂了。是我搞错了。他是给我朗读了《布瓦尔》,我对此确定无疑。不过嘛,您说得也有道理,他没有给我朗读《佩库歇》。”

我们在这些回忆上耽搁了许多的时间。公主客厅的大门已经半开半掩,即将进去的那个贵妇人——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正在最后一次整理容妆;先生们离开了他们浏览杂志的桌子。大门完全敞开了:进来的是让娜·波拿巴公主,后面紧跟着她的丈夫,德·维尔纳夫侯爵。大家都站起身来。

在让娜公主走向公主的中途,公主站起身来欢迎让娜公主和德·特雷维斯公爵夫人,后者是同德·阿尔比费拉公爵夫人一起进来的。

每位进来的贵妇都向公主行屈膝吻手礼,公主挽起贵妇,拥吻贵妇,或向她不太熟悉的贵妇屈膝还礼。

这是大名鼎鼎的施特劳斯律师和出生哈莱维家族的施特劳斯夫人,她的才智和美貌都给人以强烈的独特诱惑;路易·冈德拉克斯先生、德·迪雷纳伯爵和皮雄先生殷勤地围绕着她,而施特劳斯先生则在神情狡黠地四处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