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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我们那桌时,桌边没人。我将雷蒙的那杯啤酒放下,啜饮自己的迈格士。我想他应该找到更有趣的人聊天了。我坐着观望舞池——DJ回到控制台后面,从装唱片的银色箱子里选播一首刺耳喧闹的歌曲,关于午夜过后的某个男人。我任由自己的心思游荡,我发现用这种方式来消磨时间很有效;可以选个情境或是人,然后开始想象可能发生的好事。在白日梦里,你可以让任何事情发生。

感觉有只手搭在我肩上,我惊得跳起来。

“抱歉。”雷蒙说,“我赶去上个厕所,结果在回来的路上和某个人聊了起来。”

我感觉到他的手留下的热气,虽然只是瞬间,却留下温暖的印记,仿佛清楚可见。我意识到,人手碰触另一个人时,重量及温度都恰到好处。多年以来,我跟人握过很多次手——最近更是频繁——可是我这辈子不曾被触摸过。

当然了,我和迪克兰常常做爱,只要他想要我就配合,可是他不曾真正触摸我。他要我摸他,告诉我怎么摸、何时摸、摸哪里,我都顺着他的意思。我在这件事上别无选择,可是我记得那些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是别人,感觉那不是我的手,也不是我的身体,我只是等着整件事结束。我三十岁了,我意识到我从未和别人手牵手散步,从未有人揉搓我疲惫的肩膀,或是轻抚我的面庞。我想象,在我悲伤、疲惫或低潮时,有男人用双臂环抱我,将我拉近,那样的温暖及那样的重量。

“艾莉诺?”雷蒙说。

“抱歉,我走神了。”我边说边啜迈格士。

“看来还蛮顺利的。”他说,用手扫过房间。我点点头。

“我刚和塞米的另一个儿子加里及他女友聊天,他们蛮好笑的。”他说。

我再次东张西望。未来会如何呢?我会挽着那个歌手的手臂,去参加这样的活动吗?他会确保我觉得自在,在我想要跳舞(但不太可能)时与我共舞,并且和其他客人交朋友吗?然后,在那晚的尾声,我们会一起静静离开,回家去,像一对斑鸠似的依偎在一起。

“这里好像只有我们不是一对。”观察过其他客人之后,我告诉他。

他皱起脸庞:“哎——听着,谢谢你陪我来,自己一个人去参加这种活动感觉超差的,对吧?”

“是吗?我没有可以拿来比较的经验。”我别有兴味地说。

他看着我。“你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他说,“你上星期提到的那个男的,就是那个……”我看到他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就是你大学时交往的那个啊。”

“你知道我和迪克兰交往了几年。”我说,“但你也知道结果怎样。”再灌更多的迈格士,“有过那种经历以后,就会习惯自己一个人。其实,总比脸上被揍或被强暴好多了。”

雷蒙被啤酒呛到,花了点时间才没事,他非常轻声地说:“艾莉诺,你不是只有那样的选项,你应该明白吧?你知道吗?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迪克兰。”

“我知道啊!”我轻快地说,“我就遇到一个了!”

在我的脑海里,我看到那个歌手带着小苍兰给我,亲吻我的颈背。不知怎的,雷蒙一脸不自在。

他说:“我去吧台一下,你还要喝迈格士吗?”我有种情绪被挑起的怪异感觉。“我要喝伏特加可乐,拜托了。”我说。从经验得知,不管碰上什么问题,喝伏特加就对了。我看着雷蒙拖着脚步走远,他如果能挺直身子、刮好胡子就没问题了!他需要买些好衬衫及好鞋子,读一两本书而不是老打电玩,不然这样怎么找到好女孩呢?

基斯走到桌边,谢谢我出席,我将他的生日礼物给他,他似乎真心觉得惊奇。他轮流看着每样东西,脸上的表情难以解读,但我很快就消除“无聊”及“无感”这两项。我觉得快乐,这种感觉真不赖,送人礼物,那种独一无二、体贴入微的礼物,是对方不可能从他人手上收到的。他把手提袋搁在附近的桌上。

“你,呃,想不想跳个舞啊,艾莉诺?”

我的心开始跳得更快,跳舞!我可以吗?

“我不大确定怎么跳。”我说。

基斯哈哈大笑,拉着我起身。

“来吧,你没问题的。”他说。

我们才走到木头舞池那里,音乐却换了,他哀叫一声。

他说:“抱歉,我没办法,这首我跳过,这是寿星的特权!”

我看着一些人离开舞池,其他人涌进来占据空出来的位置。这首乐曲有很多铜管乐器,节奏很快。加里的女朋友米歇尔叫我过去,把我拉进一小群女人之间,她们和我年龄相仿,对着我微笑,看起来非常开心。舞步像在原地跳吉格舞,有些人挥舞手臂,一副在慢跑的模样,有些人则随便地指着空气。看来想如何扭动身体都随自己高兴,只要配合音乐的节奏就行,那是平稳的八拍,还有鼓点的热心标示。接着节奏骤然转变,大家都开始做同样的动作,手臂在头上比出奇怪的形状。我花了片刻学习那些形状,便能够模仿她们。自由发挥的吉格舞,在空中一起比形状;自由发挥的吉格舞,在空中一起比形状,跳舞真简单!

我发现自己脑袋放空,就和伏特加会发挥的效用有点像,但又不尽相同,因为我身边有人,而且我在唱歌。YMCA!YMCA!手臂伸向空中,模仿字母——好妙的点子!谁晓得跳舞可以这么有逻辑?

在下一段自由发挥的吉格舞期间,我开始纳闷儿,这个乐队为何要歌唱“基督教青年协会”?不过话说回来,我接触过的流行音乐非常有限,一般的歌词似乎会讲到雨伞、纵火和艾米莉·勃朗特的小说,所以我想,唱唱以性别和信仰为基础的青年组织也无妨吧?

这首歌结束了,另一首随之开始,这首没那么有趣,全部是自由发挥的吉格舞,并未穿插集体的手臂动作,不过我还是留在舞池里,和那群微笑的女人在一起,觉得自己好像渐入佳境。我开始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跳舞很享受,虽然我不大确定自己有办法跳一整晚。感觉肩膀上有人匆匆一拍,我以为是雷蒙,我想到他会想听听关于手臂比形状的舞蹈,于是挂着笑容转过身子,但不是他。

这个男人年纪三十七八岁,我与他素未谋面,他面带笑容挑起眉毛,像在问问题,然后只是在我面前跳起自由发挥的吉格舞。我转身想回到那群微笑女人之间,但那个圈圈在没有我的状况下重新组合。那个男人红着脸、身材矮小,模样不大有活力,仿佛从未吃过苹果。他开始起劲跳着吉格舞,节奏有点脱拍就是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应,就继续跳自己的。他倾过身来,说了点话,但当然被音乐的音量盖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