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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我嚷嚷。

“我说,”他喊道,比先前更大声,“你怎么认识基斯的?”

问陌生人这种问题还真怪。

“他父亲出事的时候,我帮了忙。”我说,不得不重复两次,男人才听懂,也许他听力有点障碍。当他终于听懂的时候,一脸入迷。他朝我扑来,脸上挂着我只能形容为色眯眯的表情。

“你是护士吗?”他说。

“不。”我说,“我是金融行政助理。”之后,他似乎有点接不上话。我们继续跳着舞,我盯着天花板,免得必须再对话,要边跳舞边说话相当吃力。

那首歌结束的时候,我暂且跳够了,觉得急需喝点东西。

“可以请你喝一杯吗?”男人压过下一首歌喊道。我纳闷儿那个DJ有没有考虑过在歌曲和歌曲间穿插五分钟休息时间,让人能平静地到吧台去或上个厕所,也许我晚点应该跟他提议一下。

“不了,谢谢。”我说,“我不想让你请,因为这样我就必须回请你,我怕我没兴趣和你相处喝两杯的时间。”

“嗯?”他说,弓手贴在耳上,显然他有耳鸣或是其他障碍。我一面比手画脚来沟通,只是摇摇头、挥挥食指,一面用嘴形说“不要”。我赶在他想多谈以前,转身去找厕所。

厕所蛮难找的,在走廊过去的地方只看到“化妆间”的标志,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厕所。难道不能是什么就叫什么吗?真让人困惑。有人在排队,我跟着一起排,站在一个醉醺醺的女人后面,她的打扮很不合年龄。我真心觉得,如果无肩背心这种东西可以穿在人身上的话,最适合二十五岁以下的人。

亮晶晶的半透明夹克遮不住她皱巴巴的大胸脯。她的彩妆——如果是给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的舞台表演用的,可能还算低调——已经开始花掉了。不知怎的,我可以想象这个女人在今晚派对尾声时,坐在阶梯上啜泣。这番洞见叫我吃惊,可是她的神态里有种狂热的质地,让人不禁推出这样的结论。

“你觉得,你这辈子花多少时间排队上厕所?”她用聊天似的语气说,“厕所永远都不够,对吧?”

我没开口,因为我正在推算最多要排多久,可是她似乎不在意我没回话。

“男人就没这个问题,对吧?”她继续生气地说,“男厕从来不用排队,有时候我实在很想直接走进去,蹲在便斗上解决,哈哈!想象他们会有什么表情!”她说完哈哈笑了好久,呼出了烟味,最后却咳了半天。

“噢,可是我想男厕一定很不卫生。”我说,“他们好像不怎么在意干净之类的事情。”

“没错。”她愤愤然地说,“他们只是走进来,尿得到处是,然后走出去,把残局丢给别人去收拾。”她摇摇晃晃盯着远处,显然脑海里有特定的某个人。

“其实,我还蛮替他们难过的。”我说。她怒视我,我赶紧澄清自己的发言,“我是说,想象必须跟着其他男人,不论是陌生人、浅交的人,甚至是朋友,排成一排撒尿,一定很可怕。想象一下,如果我们终于排到前面时,必须把生殖器露给对方看,会是什么情形!”

她轻声打嗝,然后大剌剌地盯着我的疤痕,我把头别开。

“你不大正常,对吧?”她说,不带侵略性,咬字略微含糊,这种话我也不是第一次听到。

“对。”我说,“对,大概吧。”她点点头,仿佛我确认了一个长久的怀疑,之后我们没再交谈。

当我回到宴会厅时,气氛已经转变,音乐的步调放慢了。我到吧台去,帮自己点了迈格士及伏特加可乐,想了片刻之后,又替雷蒙买了杯啤酒。要把这些东西一起带回我们的小桌有点棘手,可是我成功了,一滴也没洒出来。在跳过舞、排过队之后,我很高兴能够坐下,于是两大口就解决掉伏特加——跳舞让人口渴。雷蒙的牛仔外套还披在他的椅背上,可是放眼不见他身影,我想他可能出去抽烟了。我有很多话想跟他讲,关于跳舞、关于排队的事,我很期待这么做。

音乐再次改变,现在甚至更慢。很多人离开舞池,留下来的人逐渐聚拢。那个景象很奇怪,仿佛来自自然世界的东西,或许是猴子,或是小鸟。女人们都用手臂揽住男人的脖子,而男人用手臂搂住女人的腰际。他们左右摇晃,别扭地拖着脚步,不是望着对方的脸庞,就是把头倚在对方的肩上。

这显然是某种求偶仪式。不过话说回来,能够随着缓慢的音乐,贴在某个美妙的人身上,不是很愉快吗?我再次看着他们,高矮胖瘦的排列组合。在那里,舞池中央正是雷蒙,和劳拉跳着舞。他对她耳语,近到足以闻到她的香水味,她哈哈笑着。

我替他买的啤酒会走味的,我索性拿起来,整杯一饮而尽,尝来辛辣而苦涩。我站起来披上无袖夹克,我再去化妆间一次,就要搭火车回城里。看来,派对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