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劲敌

TEXT 曹小优

娄博士垂头丧气地坐在天桥上，觉得再也喘不过气来。

她看到她的心、肝、脾、肺都被暴露在天光下，被太阳晒得漆黑。

丢掉吧。她想，输都输了，这些器官要来做什么。

请帖还在脚边，她懒得再看一眼。

一定是孔丝丝的错。娄美娇想。

如果孔丝丝没有回国，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三个月前，娄美娇刚考上博士。周围的人开始称她为娄博士。她不是很满意，会念书这回事是她生来的技能，毕竟从小妈妈教了，人丑就要多读书。比起学术名声，她此刻更想要个男朋友。不知是因为父母的催促还是周围越堆越高的请帖，“单身”两个字，像一根透明又锋利的针，被一向以学术武装自己的娄博士搁在被窝的最里层，却在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刺得心隐隐作痛。

下班回家的路上收到了高中同学的信息，周末有同学会。

从来不参加这些的娄博士那天忽然辗转反侧。这样的聚会，她原本从来没有兴趣的，然而参加者里却出现了颜柯的名字。

颜柯是娄美娇从初中时就暗恋的校草。也是娄美娇对外界不断杜撰的“初恋男友”。对自己毫无男人缘的青春期无法启齿，自尊心可不允许娄博士拥有如此不堪的记忆，于是硬是偷拍了好些颜柯的照片，以便后来在朋友面前炫耀。谎说得多了，就好像成了真的。即便迎来无数“校草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眼光，也义正词严地坚持说下去。管他呢，娄博士想，总有一天，等我变美了，会有一个和颜柯一样的王子光顾我。

听到多年不见的颜柯要来，娄博士忽然有了兴趣。如今的自己早已不同于往日那个满脸油脂和青春痘，除了考试便别无所长的自己，她想，即便“女博士”这样的词语无情地将自己化为第三类人，毕竟现在的自己已经有了砝码，不再是那个抬不起头的女生了。

娄博士为同学会准备了新的裙子和高跟鞋，还提前去做了个一丝不苟的头发。到了会场，她先溜去厕所补妆，不忘将新口红往嘴上抹了又抹。推开门，大家刚刚进场，她伸长脖子东张西望，却没看到颜柯的影子。

这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转过头，一看是张纯纯。娄博士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颜柯没来？”娄博士没好气地问。

“在那边呀！”张纯纯往远处的香槟酒台一指。

娄博士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在女孩们的簇拥间，站着一身正装的颜柯。他的肩膀宽了一些，头发剪短了。从清秀的少年变成了挺拔的青年，唯一没变的是眉宇间闪烁着清澈的明亮的光。那张她在梦里、在天边、在钱包里的照片上看了无数次的脸忽然以更加美好的姿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娄美娇看得出了神，直到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径直地迈向了他所在的方向。

“颜柯！”穿过层层人群，娄博士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端着酒杯向他轻轻一碰。

“你是……”迎来的是一张惊讶的脸。

“我是娄美娇呀？你忘了吗？”

“娄美娇……”颜柯一脸茫然。

“就是年级第一名的娄美娇呀，你忘了吗？”旁边，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孩忽然接了话。松碎的卷曲的茶色头发轻轻地搭在胸前，恰如其分的妆容和修长匀称的身材。她的手轻轻地挽住颜柯的手臂，亲昵地贴着颜柯的肩。

娄博士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想起来了，是孔丝丝。

“哦……好像有一些印象了！”颜柯尴尬地笑笑，礼貌地冲娄博士点了点头。

“他们好像已经订婚了……”张纯纯在旁边小声地说。

娄博士白了她一眼，将酒杯咚地丢在桌上，转身离开人群。

她怒气冲冲地往前走去，两截过季莲藕般粗壮漆黑的小腿踩得高跟鞋嗒嗒直响。

孔丝丝，又是孔丝丝。

娄美娇捏紧了拳头。

从学生时代起，孔丝丝那类人便是娄美娇的眼中钉。

女孩们的偶像，男生们的麦当娜，性格开朗讨人喜欢，优渥的家境和良好的品位。除了考试分数，找不到任何足以碾压她的地方。为此娄美娇在学霸路上闭门造车一路修炼，前方有什么？她不知道，然而唯一能够抱紧的东西，她都要不遗余力地抓住。只要能超过她，哪怕就一样也好。

那天的同学会让娄美娇的心情跌落到谷底。

她给张纯纯打了一个电话，打听孔丝丝的消息。

从加拿大回国后，孔丝丝也考上了博士。做着电视台主持人的好工作，学术研究竟然也丝毫没有撇下。娄博士气得不停地打战，掏出钱包里颜柯的照片，在他脸上狠狠地写下三个字：负心汉。觉得不够解气，又将他的照片撕了个粉碎。

那个夜晚娄美娇睡不着了。她在想她要什么。

惩罚。是的，她想要的即是惩罚她，且要周围的人都来和她一样加入这样的惩罚。只有惩罚她，她才能找到宽慰。孔丝丝欠她什么？确切地说，除了“同学”这根薄弱得就快咔嚓一声碎掉的牵连，她们基本可以算两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然而她抢走了颜柯，她想。哪怕颜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曾记得。

娄博士打开电脑，搜索孔丝丝的名字，顺利地找到了她的微博。

在漆黑的房间里，她飞快地滚动鼠标，一页一页地盯着她的照片和文字。眼睛上映出她精致的笑脸和愤怒的目光。

“啧。”她看着那些夸赞她的留言，咂了咂嘴。

迅速申请了一个账号，娄博士在孔丝丝的一张自拍照下留言：“锥子脸是整的吧？狐狸精。”

写完觉得不解恨，又找到一张孔丝丝新买的名牌包照片，在下面写：“假货吧？你买得起吗？”

将孔丝丝的每条微博都攻击了个遍，娄博士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

一会儿，便收到了张纯纯的消息：“出大事啦，孔丝丝在网上被人攻击了。”

娄博士歪着嘴角一笑，说：“是吗？”

发现张纯纯也不喜欢孔丝丝后，娄博士忽然和她亲如姐妹。哪怕自己暗自觉得张纯纯压根就是孔丝丝的劣质版，朋友圈铺天盖地的酒店下午茶和P歪的锥子脸。但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此刻，哪里顾得上个人喜好呢，讨厌孔丝丝的人，搜集一个就一个。没有比这更真挚的友情了，她想。

第二天，娄博士特意买了份小点心，约出张纯纯，假惺惺地关心她这个那个，然后开始对孔丝丝展开激烈的批斗。娄博士决定和张纯纯联手，现实中无法让她过得惨，至少网络上不能放过她。是的，网络，网络是她最安全的屋子。那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娄博士，没有人知道她在背地里做什么，网络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在这个声大者占上风的匿名平台上，恶意才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