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应有掌声

TEXT 冯天

蜂姐被助理喊醒的时候，明显蕴藏着一种愠怒。她演了三十多年的戏了，已经很久没有安排在通告表里头一个化装的了，除了起降国际航线避无可避之外，她甚至没有在这个时间段醒来过。对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来说，这个时段的睡眠可是弥足珍贵的。

可是这部剧的执行制片之一，某个不开眼的毕业生，竟然把她排在了这个时段。蜂姐取下眼罩，换下睡衣，从助理手中接过温水，吞下大葡萄籽等保养品，上了层薄粉后，便准备去化装室了。

“蜂姐，时间还早，要做个去水肿按摩再过去吗？”小助理跟了蜂姐两年，特别会察言观色，手机上的时间距离通告单上的要求只有五分钟了。

“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很肿吗？”蜂姐白了小助理一眼，接过小助理递上来的包包，“走，去那边再按。”蜂姐笑了，小助理听到这句话后，也心领神会地跟着笑。

来到化装室，工作人员已经全部就位了，衣服架上的衣服全部用蒸汽烫过，化装师像烙饼似的把一个小小的盒子瞬间展成一大片色板。大家见到蜂姐进来，纷纷问好。蜂姐挥手示意，没有坐到卷发板都已经调好温度的化装位上，而是往沙发上一坐，让小助理拿出日本买的瘦脸棒，嗡嗡嗡地开始按摩起双颊来。

化装师们都是业内老手了，一看就明白了是什么情况，蜂姐这是要摆谱呢。大家瞬间默契地开始各干各的工作，没有人来劝也没有人来问。半个月前定装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蜂姐难对付，明明演一个常年坐轮椅的妈妈，却硬要让造型总监订一些很紧的裤子来。最后他们一联系赞助商，才发现是蜂姐自己投的牛仔品牌。然后就是盖腿的毯子了，棉的一律不要，要一线大牌的，要真丝的，花色还要搭配衣服……造型总监沉默了下，说：“好。”

可身后造型团队那群跟班白眼都要翻到月球表面了，回去说这老女人怎么这么来事啊，不是只演个女五吗？

半小时后，另一个中年女演员来化装了，看到沙发上躺着的、小助理在旁边剥西柚伺候着的蜂姐，也是乐了，问蜂姐：“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再来啊？”

“我可从来不迟到的，传出去名声不好。”

“说规矩啊，还真是要跟蜂姐好好学学。”女演员跟身边的化装师聊起来，声音却是整个房间都能听见的，“十年前有个戏，台湾一个女演员来捞金，天天迟到，耽误大家化装的时间，因为是古装，所以要化特别久，前面延迟了，后面整个剧组都要停工。我跟蜂姐都在那个组里，每天等得要死要活的，后来，知道怎么好了吗？”

女演员停顿了一下，见蜂姐没有阻止话头，才继续讲下去：“那天那人又迟到了，刚一进来，蜂姐就给了她一巴掌，说她一个女配角还来摆谱，不好好拍就滚，那个人都被打蒙了。哎哟，真是笑死我了。”造型师们听后没有笑，反而都有些僵住了。

大概过了两分钟，蜂姐才坐到与女演员隔着好几个身位的化装位上，让造型师给她吹头发。

“咖小的先化装，对吧？”女演员让造型师再给她补一层粉。

而这一次，蜂姐完全没有搭她的话。

化装过程中，蜂姐示意小助理，小助理递上了今天的通告单和飞页。她发现那个女演员今天在B组拍，A组只有自己和男主角两个人。这个男主角是当红小鲜肉，粉丝过千万，整个项目都是以他为中心的，他都不在这个房间化装。

造型中，其他演员陆陆续续都来了，互相打过招呼，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制片主任也来了，还没到一根烟的工夫，就被刚好化完装的蜂姐拉到旁边的走廊。

“许主任，这戏我真是看你面子才接的。”

“是是，蜂姐……和我们合作……四次了吧，都是……老朋友了。”许主任看上去是个温厚的胖子，说话的时候慢吞吞的，像一只树懒。

“五点半，我不是起不来，这是我作为演员的职业素养。”蜂姐开始不绕弯子，直说了，“只是这个时间段安排得很没有效率，我装化好了还要等一个半小时才去片场，我昨天看台词本看到三点，多给我一个半小时时间，我能做很多事情。”

“是是是……姐……说得都对……我们刚开机……好多问题都要调整，我一定让统筹把这事办好……”

“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过，不要因为这些不必要的细节影响工作状态。”

“好好好。”

“还有，剧本的事情——”

“——导演和编剧都在现场，姐，你可以去现场跟他们沟通下。”

“好吧。”

许主任点头哈腰，送蜂姐进电梯后，转头变了脸，打电话去了。

出发前，蜂姐在保姆车里看台词本，小助理小心翼翼地递上iPad给蜂姐，上面有刚刚收到的接下来一星期的通告表。蜂姐一看，化装时间依旧是五点半，不变。

六点半的时候，溜溜被导演的来电吵醒，此时距离她睡下不到两个小时。作为苦×的跟组编剧，全因为这个项目一拖再拖，直到开机前还只有八集剧本，只能天天下飞页。另外两个编剧在家写稿，溜溜资历最浅，自然被派去剧组，方便两端沟通。

除了演员外，其他剧组工作人员都住在喜来登旁边的商务宾馆里。溜溜拿到门卡后进门一看，环境尚佳，可窗户上竟然没有窗帘……夜猫子的她已经在多年的不良习惯里养成了颠倒的作息。找来剧组的生活统筹帮忙，才发现整个宾馆真的没有多余的窗帘了，现在订一批起码得等一个月后才能装上。一个月后，她应该走了……看着房卡上的门牌号码，隔壁就是导演的房间，溜溜知道剧组已经把很好的位置留给自己了，便也没有再提要求，从淘宝买了个眼罩，没到货的那几天便用口罩当眼罩先用着。

导演这个电话打了两通，溜溜迷迷糊糊地接起来。导演问溜溜能不能一个小时后一起出发去片场，因为今天蜂姐第一天进组拍戏，有个编剧在好沟通一点。溜溜想起来的时候同伴的叮嘱——“你千万不要对导演说不”，便答应了下来。

去片场的路程需要一个多小时，溜溜坐着导演组的大巴，穿梭于建在海边的高速公路。场记小妹递给溜溜一份飞页，是今天的拍摄内容。溜溜一看，心里大叫不好——当初因为男主角背不下太长的台词，折腾走了好几拨编剧，所以她们三个编剧才一致决定调整人设，尽量让男主角量言简意赅句句独到，而把需要推动剧情的长台词都调整到对手戏的人身上。溜溜看到蜂姐的台词，很多超过三行以上的，而且分布在许多集里面的戏全部集中在一天拍，很考验演员的功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