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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又是一个渣男。

不过,那男人似乎是真的喜欢上肉子了。他不像其他男人那样出去玩女人,在我的印象里,那男人几乎从不出门。

于是肉子就格外珍惜那自称小说家的男人。我也不像讨厌其他男人那么讨厌他。最重要的是,我很喜欢那男人买回来的书。

就算是大人才能读懂的书,就算书里都是我不认识的汉字,光是追着一行行文字读下去就很愉快。沉浸在文字中的几个小时,在我不着调的生活中,是一道微小而切实的光芒。

自称小说家的男人,偶尔会一脸满足地看着埋头在书本中的我。不知为何,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产生了我们三人或许会就这么一直生活下去的想法。

可是,某一天,自称小说家的男人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回故乡寻死,就离开了。

果然是渣男的套路啊。

这桥段好像在哪本书里看过啊,我大为扫兴。肉子的脸色却彻底变了。对这种戏剧性的发展也会全情投入的人,也就是我家的肉子了。

肉子牵住我稚嫩的手(虽然当时我已经够大了,牵不牵手都无所谓)决心北上,我想她或许是乐在其中,在车里还用巨大的围巾包了个村妇头,这个剧情背景到底设定在哪个时代啊?

只是,肉子脸蛋红红,长着一副福相,丝毫看不出悲壮感,看起来倒像是最大号的俄罗斯套娃。她因为太过担心,没有一刻能坐得住——这份焦躁是真的——可依然无法忍受肚子空空带来的饥饿感,一口气吃了四份列车便当。

“写作‘手’‘旦’‘心’,读作‘担心’呀!(6)”

直接说“担负心灵”之类的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把字彻底拆散呀?

我一边读着自称小说家的男人留下的书,一边看着车窗外流转的景色。当时我八岁。实际上我十分开心,要是自称小说家的男人真的翘辫子了,这本书,这些书全部都会变成我的东西。我这么想着,从心底这么盼望着。

就这样,我们在冬天来到了北陆的这个渔港。

当时正在下雪。

尽管我见过雪,可这种仿佛在土地上扎了根的雪,还是第一次见。我见过的雪,在东京见到的雪,全都摇摇欲坠,一旦触及地面,就会立即消失不见。可这里的雪不同,它们有着明确的意志,与其说是飘落,不如说是直降。它们下定决心要把自己触碰到的一切都染成白色,仿佛在高声呐喊着“我是不会融化的!”。就是如此坚强。

我第一次喜欢上了雪。

船只在港口晃动,发出“吱吱,吱吱”的叫声。放眼望去,杳无人烟,恍若只有我被世界抛弃了。肉子大概也一样,她一声不吭地看着港口。我心想已经走到尽头了。明明知道本州还有更远的地方,但仍旧觉得这里就是尽头了。

结果还是没找到自称小说家的男人。

肉子只是根据以前聊过的几句话,便推测自称小说家的男人的故乡是在北陆的这个港口。肉子问遍了整个港口的人那男人的姓名,才明白自己来到了一片毫不相干的土地。她一脸茫然,裹着脸的围巾已经被雪染白。肉子的脸颊红得像是就要从树梢掉落的苹果。这简直就是漫画情节。

当地的人都很友善。有个牵着八岁女孩寻找失踪男人的大号俄罗斯套娃来了,这流言转眼就传遍了整个港口。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城镇。

肉子与我决定暂且留在这个镇上。

我喜欢这里的大雪、渔港的气味和晃动的船只。而肉子完全无法抗拒港口居民的温柔相待。

肉子花尽存款,委托侦探社去调查。大笔钞票换来的消息,就是自称小说家的男人正在薄野跟另一个女人住在一起。

肉子每次失恋都哭得很凶,发泄她巨大的悲伤。看着这样的肉子,我的脑中就不禁浮现出从未见过的“歌剧”这个词来。那真是宛如戏剧的场面。可是这一回,她只是静静地勾起嘴角。

后来我听肉子说,当时港口的那片风景——从小小的旅馆中望见的雪白而静谧的港口风景,与她的心境太过相似,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雪、港口,真厉害。

“写作‘雨山’,读作‘雪’啊!”

竟然还能把山字横着用。

肉子决定留在这个港口生活。三十五岁,惨不忍睹。

我很开心。自称小说家的男人留下的那些书,那些光芒,全都变成我的东西了。


(1) 池乃目高,日本演员。

(2) “休息”的日文“憩い(いこい)”与“一五一”谐音,“空虚”的日文“空しい(むなしい)”与“六七四”谐音。

(3) “干得好”的日文“さぁよろし”与“三四六”谐音。

(4) “叶片一张儿”的日文“葉っぱ一枚アル”与“八八一二”谐音,其中的“アル”与二发音相似,代表儿化音。日本人普遍认为中国人说话结尾会加儿化音,这里是肉子的牵强附会。

(5) 日文汉字中的“臭”字下方是个“大”字,而中文汉字中的“臭”字下方是“犬”。

(6) 日语原文为“心配”,是拆分成了“心”“酉”“己”。这里用了中文的“担心”来拆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