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猿乐小学运动会那天,天气晴朗得有点夸张。

在东京的小学里,只需要按照规定排队齐步走,一起跳舞,一起全力奔跑到最后就结束了,我一直以为运动会大抵都是这样的流程。虽说监护人也都会来,但分不清谁是谁的父母,午饭也同往常一样,是在教室吃学校提供的饭。

直到来了这个小镇,我才明白,那样的安排是为了照顾我这种父母不能一块出席的孩子。

而这里的运动会,是家庭全员上阵的活动。

谁是哪个孩子的母亲或者父亲,我们当然都认识,就连祖父母是谁都一清二楚。午饭的时候,是各个家庭围坐在餐垫上吃的。

我们一班是白队。把白色头巾缠在额头上,就不由自主地产生出一股冲劲。真不可思议。

“会不会很奇怪?怎么样?”

真里亚果然依旧是那个真里亚。她特别在意头巾戴得可爱不可爱。

“不奇怪呀。你觉得呢?”我向身旁的金本同学问道。

金本同学也说了句:“不奇怪啊。”

大家都说真里亚制造了一堵墙挡在我们中间,可让这堵墙愈加坚固的却是我,是我擅自认定大家一定会疏远真里亚的。

“还是红队比较好嘛。真可爱。”真里亚看着二班的女生,显得很羡慕。

真里亚就是真里亚,只需要和大家一样正常对待她就好。无论是吵架、和好,还是被排挤,都只需要顺其自然。我作为她的好朋友,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足够了。

“是吗?你不觉得白队的才更有运动会的感觉吗?”

“什么意思?”

“嗯……就是有种运动会的感觉嘛……”

“还是没说明白嘛!”

“完全没听懂你是什么意思!”

“啊,不过没了红队就不是运动会了。两边都很重要呢。抱歉。”

“所以到底想说什么嘛,小喜久,你果然是个天然呆!”

“说得对,为什么要道歉嘛。搞不懂你!”

金本同学最近又长高了好多。她在接力赛跑最后一棒。

金本同学的家人都聚在写着“金本制材”这四个气派大字的帐篷下面。他们的脸长得一模一样,真让人吃惊。

真里亚的家人聚在靠近校舍的地方。她妈妈穿着上下身皆紫色、华丽到让人绝望的一身运动服。她还要参加监护人的障碍物赛跑。或许因为那运动服的材质会反光,时不时反射出阳光,几乎要刺瞎我们的眼睛。

肉子也说好了要参加借物赛跑(1)。我在内心期盼她生点小病什么的就可以缺席比赛,可仔细一想,她在这几年里连感冒都没得过。

肉子被我狠狠说了一通,才穿上一身简单的灰色汗衫。她的位置是校门附近的一片空地,家属还有老佐、善治先生、善治先生的母亲和回了娘家的妹妹。老佐让“鱼河岸”一直休业到晚上。因为校园里禁酒,大家都把烧酒装进热水瓶,兑着绿茶喝。

低年级的无聊舞蹈结束之后,我们高年级女生的叠罗汉开始了。

在金字塔上,我是第二层的。我右腿架在穗积同学的背上,左腿架在岸同学的背上,岸同学已经开始戴胸罩了,膝盖顶在搭扣上,每次练习都觉得好痛。

配合着哨声,我们摆出一个夸张的姿势。光是这姿势,就让操场四周响起拍手声,还有相机“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当我们组成扇形的时候,我看见善治先生正在给我拍照。假如那是“摄影师”在拍该有多好啊。可转念一想,被他看到穿着这种脏兮兮的体操服就糟了。

叠罗汉之后,是男生的骑马战(2)比赛。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搜寻二宫的身影。二宫非常显眼。他坐在樱井、松本和小柳三个男生组成的战马上。平日里的二宫总是跟在那两人身后行走,而今天的二宫却显得有些凶暴。

“快看啊小喜久,松本和樱井坚持下来了!”

二宫他们的战马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他们是红队。

白队只剩下两组战马了,情况不利。女生们当然都在给白队加油,可我在悄悄地给二宫加油。真想让他把对方的白帽子摘了,然后不顾一切地做个鬼脸。真想让他翻出白眼,露出牙齿,把大家都吓坏。到时看着惊慌失措的观众,我也会偷偷做个鬼脸的。

“怎么了?小喜久,你在干什么?”里沙看着我说。

“咦?”

“你刚才做鬼脸了吧?”

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吐出舌头,挤出了斗鸡眼。

“嗯……总觉得让脸活动一下挺舒服的。”

“什么嘛,小喜久你果然是天然呆!”里沙斜视的眼神画出了一道弧线。

就在此时,啪的一声,一道闪光。闪光太过耀眼,让人晕头转向。不知是谁没拍骑马战而是在拍我们。刚才还在做鬼脸呢,好险啊。因为这说不定会用在毕业相册里呢。为什么大白天还要打闪光灯?还有,想拍照就事先说一声嘛!想到这里,我就生气了。回头寻找拍照的人,却不见踪影。溜得倒是快。结果就在一回头的当儿,二宫的帽子被抢走,输掉了比赛,我看到了红队女生接连叹息的沮丧模样。

到了午饭时间。大家如鸟兽散,奔向各家的餐垫旁。

我刚走到餐垫旁,就闻到强烈的酒臭味。不过旁边的餐垫上也有男人正大光明地喝着啤酒,校舍那边,更是有提着啤酒瓶去给校长敬酒的人。

“噢噢,喜久,你跑起来果然够快啊。”老佐快活地说。

上午的赛跑,我得了第一名,胸口挂上了低年级用金色折纸做的奖牌。冲线的时候也响起了“啪”的闪光声。作为第一名被登出来确实挺开心的,可一想到自己拼命狂奔的表情就觉得还是算了。金本同学跑起来的时候,鼻孔张得老大,那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小喜久的运动神经真是了不起!”

肉子接二连三地打开大饭盒。有饭团、香肠、冷冻炸鸡块,还有一大堆白水煮的西蓝花。老佐和善治先生已经在吃着鱿鱼干和芝士鱼糕,一副酒足饭饱的样子。

“我也必,必须要加油啊,借物赛跑!”

肉子太过紧张,脸颊上泛起红潮。大概是因为坐立难安,她抡起手臂一圈圈地挥舞,接着一不小心打在了善治先生母亲的下巴上。大娘发出“呜嗷……”的呻吟,当即倒地。

“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没事……”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善治先生指着被打倒的亲娘,放声大笑。看来他醉得不轻。

善治先生的妹妹名叫百合子,她带着三岁的女儿一起来了。孩子名叫“乃亚”。第一次听说这名字的时候,百合子辩解似的说道:“是早就分手的老公取的名啦!他最喜欢看摔跤比赛(3)了。”这位“早就分手的老公”也住在同一个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