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4/5页)

过了一会儿,正当爸爸想着他好累,等一下还要去干洗店帮妈妈拿几件早就该拿的衣服时,辛格太太端着茶盘回到客厅,把它摆在爸爸面前的地毯上。

“对不起,我们没有太多家具,辛格博士还在争取终身教职。”

她走到隔壁房间,给自己拿了一个紫色的坐垫,放在地板上,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辛格博士是位教授?”他已经了解到不少情况,但依然明知故问。这个美丽的女子和她摆设极简的家,都令他感到惬意。

“是的。”她边说边倒茶,客厅里安静无声。她拿起茶杯递给他,他伸手接过来,她接着说:“您女儿遭到谋杀的那一天,雷和他爸爸在一起。”

他真想一头倒进她的怀里。

“您一定是为了此事而来。”她继续说。

“是的,”他说,“我想和雷谈谈。”

“他还在学校,你知道的。”她缩起双腿斜坐在地上,她的脚指甲很长,没有涂指甲油,脚底的皮肤因常年跳舞而变得粗糙。

“我只想过来告诉你们,我绝对无意伤害他。”爸爸说。我从来没见过他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吐出每一句话,好像每个词语都曾是压在他心头的负担。与此同时,他紧盯着她蜷曲在暗褐色地毯上的双腿,一抹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帘洒落在她的右颊。

“他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喜欢上了您的女儿。说来也算是情窦初开。不过整件事情依然让人难过。”

雷的母亲有许多年轻的仰慕者,送报的少年经常骑着自行车停在辛格家附近,希望辛格太太听到《费城问询报》重重落在门前的声音后会走出来看看,说不定会探个头,甚至挥挥手。她不笑也没关系,她在外面本来就极少露出笑容。最令人着迷的是她的双眸和舞者的身姿,她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似乎都经过了仔细的思量。

警方上门询问案情时,一行人走进光线昏暗的客厅,以为凶手就在屋内。但雷还没有出现,卢安娜已让众人晕头转向,大家甚至一起坐在丝绸坐垫上喝起了茶。他们以为她会和其他美丽女子一样喋喋不休,说些言不及义的废话,但她一派从容优雅,反而是警方越来越坐立难安。警方询问雷时,她挺直身子,安静地站在窗户旁。

“我很高兴苏茜有个像雷这样的好男孩喜欢她,”爸爸说,“谢谢您儿子对我女儿的青睐。”

她抿嘴微微一笑。

“他写了一封情书给她。”他说。

“我知道。”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也会写封信给苏茜,”他说,“最起码我可以在苏茜在世的最后一天,告诉她我爱她。”

“是啊。”

“我做不到,但您儿子做到了。”

“没错。”

他们沉默地凝视了对方片刻。

“您一定把警员们逼疯了。”他笑笑——不是对着她笑,而有点像是对着自己苦笑。

“他们来这里指控我儿子是凶手,”她说,“我可不在乎他们对我是什么感觉。”

“我想雷这阵子一定不好过。”爸爸说。

“请不要说这种话,”她一脸严肃,边说边把杯子放回茶盘上,“您没有必要同情雷,或是我们。”

爸爸想说些什么辩解一下。

她挥挥手说:“您失去了女儿,来找我们一定有您的理由,这点我能谅解。除此之外,请您什么也别说,要是您出于好奇,想知道我们怎么过日子的,也请打住。”

“我无意冒犯您,”他说,“我只想——”

她再次挥挥手。

“雷再过二十分钟到家。我会先和他谈谈,让他有些心理准备,然后您可以和他聊聊苏茜的事。”

“我说错什么了吗?”

“我们没有太多家具,我觉得这样挺好,万一哪天我们想离开,马上就可以打包上路。”

“我希望你们留下来。”爸爸这么说部分是出于礼貌。他从小就是个有礼貌的小孩,他也用同样的方式教育我们。但除了礼貌之外,他也希望有机会多了解这个女人,她看似冷若冰霜,但或许这只是表相,说不定她不像看上去的这么铁石心肠。

“您太客气了,”她说,“我们都还不熟。我们一起等雷吧。”

爸爸离家时,妈妈和琳茜正吵得不可开交。妈妈叫琳茜和她一起到青年女子会馆游泳,琳茜想都没想就大喊:“我情愿死也不要去!”爸爸看到妈妈先是面无血色地站在原地,然后泪流满面地跑回卧室,关起门来放声痛哭。他悄悄地把笔记本放进夹克口袋,拿起挂在后门边的车钥匙,溜出了家门。

出事后的两个月里,我的父母似乎都在刻意避开对方,一个待在家里,另一个就出去。爸爸经常在书房的绿色椅子上打瞌睡,醒来之后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悄悄地侧身躺在床的一边。如果妈妈拉了大半个被子盖在身上,他就不盖被子,缩成一团躺在床上。这副姿态好像在表示只要一出事,他可以马上采取行动。

“我知道是谁杀了她。”他听到自己对卢安娜·辛格说。

“您告诉警方了吗?”

“我告诉他们了。”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目前为止这只是我的臆测,还找不到什么直接证据。”

“父亲的疑心……”她开口说话。

“就像母亲的直觉一样有分量。”

这次她听了微微一笑。

“他就住在附近。”

“您有什么打算?”

“我正在调查所有线索。”爸爸说,他很清楚这话听起来是什么意思。

“这么说,我的儿子……”

“他是线索之一。”

“说不定您是被那个所谓的凶手吓坏了。”

“但我一定得做些什么。”他抗议道。

“我们又说不通了,萨蒙先生,”她说,“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说您来找我们有什么不对,从某个角度而言,您自有您的道理,您希望得到一些支持与慰藉,这无可厚非,对您也有好处,更何况这样对我儿子也好,我只在乎这一点。”

“我说过我无意伤害任何人。”

“那个人叫什么?”

“乔治·哈维。”除了告诉赖恩·费奈蒙之外,这是爸爸第一次说出这个名字。

她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转身背对着他,走到窗前把窗帘拉开。她喜欢放学时刻的阳光。此刻她看到儿子正一步步走向家门。

“雷快到家了,我出去等他,对不起,失陪一下,我得穿上大衣和靴子。”她顿了顿又说,“萨蒙先生,如果我是你,我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我会和所有我觉得有必要的人聊聊,但我不会把他的名字告诉太多人。等到确定的时候,我会不动声色,悄悄地把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