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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早签署了物业文件,确保一位公证人陈述拉吉有权代表我做出任何明智决定。汤姆或我都不需要出席最终交易,但我希望洁西看在我病情的分上说服汤姆出席。出售公寓的净回报额是母亲保险赔偿费的两倍。

这笔钱数目不小,至少对我来说是的,但一次癌症治疗就可能将其清零,而且治疗结果也许对挽救我的生命没有丝毫的帮助。我痛恨这种想法。

我在拉吉的办公室给保罗打电话。“所以?”他说。

“所以,什么?”我说,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你给你的医生打电话了吗?”

“他不是我的医生,对的,我已经打给他了。”

“所以他怎么跟你谈治疗的?”

“他说你和我应该一起去底特律。”

“不,他没有那么说。”

“好吧,他原话没那么说。但既然你已经克服了飞行恐惧——”

“已经克服?比方说造成泌尿系统失禁,还长了一圈溃疡?”

“即便如此,你还是上了飞机。事实上是两次。所以……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母亲的墓地吗?已经好多年没去了。”

他沉默片刻。“确实很久了。”他表示同意,“我并不特别渴望跟你一起去,但你知道既然是你叫我去,我不会拒绝。”

确实如此。“那会对你有好处,”我告诉他,“对我们。”

“对我们有好处的是你接受治疗。而且是昨天。底特律可以等你完成治疗后再去。”

“不能等了,无论如何我也要去。在任何针头刺穿我皮肤之前。如果你能陪我去,那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我可爱又听话的妹妹,你是怎么了?一周前还愿意听我的话。”

“她仍然在这儿,保罗。愈演愈烈。今晚打电话给我协调航班。”

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即便我对他恐吓施压,不过若真没有他陪伴,估计我真的做不到一个人前去。

两天后,我到达底特律,保罗已在租车柜台等候。他抱住我说:“亲爱的,亲爱的,丽宝。自从上次我们通话之后,你睡觉了吗?”

“我可不会像你一样这么快就乱做评论,大块头。”我说,试图——但失败了——找到他身上多余的肥肉来掐,“你现在都做些什么,只有百分之七的身体脂肪?”

他接过我的行李箱:“别想转移话题。”

“我整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我说,心里想着起程前我沉沉睡了十二个小时,“就好像我在极慢速地陷入一种昏迷。”

“对此,你的医生怎么说?”他问道。走过重重自动开关门,我们前往所租的汽车。

我耸耸肩。

保罗在机场和停车场中间的走道停下来,注视着我。

“被车碾压之前赶紧靠边站。”我说着,一辆红色小车向我们加速而来。

他仍然注视着我,丝毫不挪动一步。“你真的开始吓到我了。难道不觉得就现在的情况来说,我心力交瘁的状态很不适合跟医生说吗?”

红色小车向我们鸣笛,长而响亮。保罗怒视着司机,然后挪到了一边。“简直越来越荒唐,”他怒气冲冲地把我们的箱包拉到身后,“我基本上在等你告诉我,你正在潜心学习心灵励志畅销书《秘密》,并准备放弃化疗,因为你计划用宇宙的正能量来保持身体健康。”

“那可需要很强大的积极心态,我现在这种处境可做不到,保罗宝。”我叫他的绰号,儿时这称呼总让他很恼火。

“我只知道保罗宝不同意你那么做,亲爱的妹妹。”他毫无幽默语气地说。

我们登记入住机场不远处一家很普通的旅馆。保罗只预订了一个房间,正如他所说:“我知道你不想一个人。”的确如此。安顿好以后,我们开车到底特律的一个烧烤餐厅,保罗的同事推荐的地方。

那里应该味道不错,我猜。但我实在没什么胃口。

除了不断质问我的健康和治疗情况,保罗找到了我的另一个创口供他戳弄。

“回到美国大陆以来,你还没跟夏洛通过一次电话吧,是不是?”“你为什么这么断定?”

他伸出手:“嗨,我是你的孪生哥哥。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没有跟他握手:“或许我们用餐时应该保持沉默。你可以尽情扫描我的内心,我来努力记住在你黑暗的心灵深处,你真的是爱我的。”

“我很惊讶你陷得那么深,”他说,忽略我的讽刺,“我真以为你们只是短暂的激情。”

“的确是短暂的激情,”我说,然后我郁闷地附加道,“不幸的是,我真的爱他。”

“他是个好男人,我知道你爱他,你这个无可救药的傻瓜。我差点输给你,几乎要以为你最终会为他留在波多黎各,但我很高兴你没有。”

“是的。”我伸手触摸脖颈上的星形吊坠。

“喔,好闪亮!”保罗说,他第一次注意到我的吊坠,“是他送的?”

“是的。”

他感伤地微笑:“你们并不一定要结束,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说,即便真相是,不可能有结果。

保罗起身挪动他的椅子到离我最近的位置,然后一只手搭在我背上。“并不一定要结束,”他重复道,“治疗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注定会结束。我和他基本不认识彼此,而我还要集中精力好起来。”

他轻轻挤了挤我的肩膀:“这才是我认识和疼爱的丽比。你对汤姆的感觉好点了吗?”

“汤姆是谁?”

“看来你还没告诉他。”

“永远不会。”

“我不会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但他会在某个时间节点知道真相的。你也许想要亲自传达给他。”

我用餐叉指了指保罗:“我已经跟汤姆传达了所有我想要他知道的信息。”

“你难道不为他感到难过?哪怕一丁点儿?”

我叉着盘中的鸡肉画小圈,回想今年初某个夜晚,可能是在初次发现腹中肿块的几周之前,我好好冲了个澡,涂了厚厚一层润肤乳,套上一件丝绸短袍。进卧室时,汤姆躺在床上,肚子上搁着一本书,两眼空洞地望着床上方的天花板。一开始他没有看到我,于是我就站在门口欣赏他,完美的鼻廓,平坦的身体,还有灯光下长长的睫毛翘起的样子。我是多么幸运啊,我想。已经如此熟悉我的丈夫,可是在第一眼看到他时,我仍然会因性快感而浑身起鸡皮疙瘩。又和很多其他时候一样,我告诉自己,上帝把他赐给我,是为了弥补我失去母亲的伤痛。

那一晚,我蜷缩在汤姆的臂弯下,一只脚在他腿上来回摩擦。正要把手伸进他的短裤,他侧过脸亲吻我的额头。“爱你,丽比。”他说。然后拿起书,又开始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