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父子相依

我对“自己动手”(DIY)怕得要死,真怕得要死。要是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这孩子所能指望的最佳结果就是他老爸会写一封文采飞扬的投诉信给谁。我没有工具箱。厨房哪个壁橱里的什么地方倒是有一把锤子。那台可以烘衣服的柜子的昏暗处没准还放着一个扳手。那把螺丝刀打从上个圣诞节用来换了一只电池后就不见踪迹。

去年我们订了一套新沙发。到货后,我才想到我得处理掉旧沙发。我打算把这旧的用到别处,但经过我大费周章的好一阵折腾,它就不再适合给人类使用。送它去沙发墓地的时候到了。

地方议会要收15英镑并要求提前两天接到通知才答应搬走它。15英镑!提前两天通知!现在回想,那价位似乎合理。但那时我认为这简直是趁火打劫,我才不出这个钱。我花少点就能摆脱这破沙发。我是个男人,有一辆车,把一套沙发剁成可以塞进丰田车的小块没什么难的。我会把它砍个稀巴烂然后自己运到垃圾场的。像个男人那样。

为了节省开支,我决定一趟完事。我先把坐垫和靠背跟别的垃圾一块偷运出去。我不得不小心谨慎,以免引起清理垃圾桶的清洁工怀疑。就像电影《大逃亡》里的英雄们走路时倒掉口袋中挖隧道得来的碎砖一样,我到外面倒垃圾,每个垃圾袋只藏一个坐垫。仅仅七周以后,沙发只剩框架,竖立在穿堂里。多大的胜利啊。

我本来还可以付那15英镑请人代劳的,但那是,当然喽,愚人所为。我需要的不过是弄个东西来剁碎沙发架子。我去了所有顶级爷们入手他们的DIY装备都要去的超市,花5.99英镑买了一把手锯。我回家劈那架子,发现里面有泡沫橡胶时,我惊到了。我哪儿知道。你断然没法用锯子锯开泡沫橡胶的。指甲剪也不行。我飞速赶回超市,挑了一把大剪刀(我想这是个专门术语),价值3.99英镑。哦,我还需要买些结实的垃圾袋,当然是用来装沙发架的碎块。得是真正结实耐用的垃圾袋——花费4.29英镑。我想我最后一定也把大剪刀扔进某只垃圾袋里了,因为后来再也没见到过。

我锯个不停。沙发们比你想的要顽强。又干了两星期的活儿,我成功把框架锯作两半,这下它就在休息室里占了两倍空间,手锯也钝了。没事,我想,我再买一把钢丝锯——我预计将来如果又要肢解哪样家具也还能用。于是我又跑回超市,花掉17.99英镑。够地方议会和他们狮子大开口的15英镑瞧瞧的了吧。这锯子锯起木头来好使着呢。

又过两周,我又有了个惊人的发现。沙发们里面有种叫“弹簧”的东西,而弹簧是金属做的。我的钢丝锯锯不断金属。我知道的,因为我试过。又钻研了几周后,我到附近的五金店买了些金属切割器。它们花掉我19.99英镑,但没关系,因为至此我已是个着了魔的汉子。我将告诉全世界我是个真汉子。假如他愿意的话,一个真正的汉子能够将他自己的沙发“碎尸万段”。

今天,新沙发送来已经九个月了。我写作时,最后一个装旧沙发残骸的垃圾袋就窝在我旁边,等着被弄走。仅仅273天之内,拢共花了56.54英镑(我买了更多的垃圾袋[1]),我赢了这场战斗。我如愿以偿地向地方议会和他们高开高走的15英镑收费比出了一个“V”字。

我讲这故事,只是因为有时这孩子会以某种特定方式行动,而人们会说,“哦,那是他有自闭症闹的”。不是的,并非总是。在他生活中的某些时期,这孩子会干出一些非常、非常愚蠢的事情,并且有时候那与他的自闭症没有半点关系。有时,那不过是遗传罢了。

博客:《摘星星的男孩》

那年夏天,在这孩子第四个生日过后没多久,也是我最后一次住院的几个月后,我妻子和我分手了。我似乎应该声明“与他人无涉”,因为这是类似时刻要说的。但偏偏有人受到牵连:这孩子。双方都经受了不可承受的悲戚。要说没有别的,也至少有我们令他失望了的悲戚,有我们从此与会说“不能满足他的需求”的任何人无异的悲戚。人们问,他是不是我们婚姻破裂的原因。不,绝对不是。当然,家庭环境没能带来缓和,但从来不是因为他。无论因由何在,都只与他妈妈和我有关。

在许多方面,那都是一段难熬的日子。我到伦敦北部找我的好友格雷格,他和他可爱的妻子苏茜让我留宿了几个星期。他们说得真对:到要失去了,你才知道你拥有过什么。我毫不费力地在凌晨5点被迪士尼频道的声音吵醒。我想这孩子,想他的哭,想他的大笑、他的微笑和他的尖叫。我想念收拾天花板上和墙上的风干的早餐麦片。我就是想他了。

每逢到周六,我就一路搭巴士和火车穿过伦敦去看他。每次我都带他出去玩,因为那就是爸爸们在周末探访时要做的。就像只是兼职家长。我们会坐一辆公交车优哉游哉地去麦当劳,在那里待上七分钟,因为那时候他在一个地方也就能待住这么点时间。然后我们离开,到前面的博物馆去看水族箱里的鱼。大多数孩子会在那里晃荡个把小时,但我们从进去到出来只用了四分钟,博物馆就看完了。其实我们都讨厌这些星期六的外出。

五花八门的专家撰文表示过,自闭症患者缺乏同理心,以及如何不具备“心理解读力”并且无法想象一个外在于他们的世界。窃以为,这是胡编乱造瞎扯。如果说我这孩子的情况与之有什么出入的话,那就是他总让人感觉太有同理心了。他总能对他周遭的情绪做出反馈。我现在必须不间断地注意他声音里的调门,确保它听起来不是他将会反映出来的生气或伤心。那些星期六的出行对我们父子俩都是痛苦的,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我痛苦。我毫不怀疑,是我们做父母的为这种情形酝酿了氛围。

尽管如此,那阵子也有绝对值得一提的明媚时刻。恰是在那几个漫长微冷的星期六,我发现这孩子喜欢乘火车。火车声的四平八稳、车厢的移动、车轮从不离轨总是遵循同一路线的事实,也许都是原因。我这么说也可能是陷入了自闭症的圈套,因为我在书上读到过的那些情况类似的孩子就喜欢这些。也许他喜欢火车是因为坐在里面比在大街上游荡暖和多了。或者,他纯粹就是喜欢火车。

许多孩子都喜欢火车。住在伦敦偶有好处,其中之一便是如果你喜欢乘火车,那你会因为选择太多而焦头烂额。就算有些区域周末通常也可以坐公交车出行,但就大部而言,有的是每时每刻发往任何方向的火车。有一条路线,即码头区轻轨[2]特别讨他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