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

上周学校开了运动会。我恨运动会。好吧,后面这句话多了一个字。我恨运动。

说“恨”也许太过了……我只是不知道运动有什么意义。校园运动会通常与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同期进行,而我基本从不关注“温网”。我倒想关注来着,真的,可是看来看去那也就是一个男人或女人把一个球打进一个画在地板上的盒子里的准度要比另一个男人或女人把同一个球打到画在同一块地板上的另一个盒子里的准度稍微高一点而已。完后他们就坐下来喝一点果汁。我愣是搞不懂这有什么劲。

不过我想,喜不喜欢运动最终都会归结于你是不是一个争强好胜之人这个问题上。我不是。我没法支持一支球队,因为如果它赢了比赛我就会为另一支球队难过,因为我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我就是希望所有比赛都以平局告终,然后皆大欢喜。

这有点像体育老师们数十年如一日挂在嘴边的陈词滥调——参与第一,输赢第二。但你上学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么想的。当你在一个又冷又湿的冬日又一次没能挡住球飞进球门的时候,他们脸上写满了藏不住的失望。哪来什么“参与第一”。

言归正传,说说这孩子学校的运动会。

他参加了几场比赛,甚至赛跑。这如今坐轮椅上学的孩子赛了50米短跑和100米短跑。一贯矛盾……这两项他都荣获亚军。好吧,一共3人参赛,而且第三名的那个男生不怎么能明白赛跑是什么意思。但这些一点也不重要。

接着是跳远,冠以全称就是“从一个沙坑上走过去”。孩子们或许没有多少跳的动作,但这不重要,家长和老师把每一个参赛者都当作奥林匹克运动会选手,为他们加油欢呼。

之后是扔标枪,又名“在场地上丢橡胶飞镖”。这孩子精于此道。他有三次机会,但他认为一次就够了。出手多了就不算高手。

最后一项,跳高。或曰:“把自己抛到床垫上”。这孩子的风格就像众多其他参赛者一样,有点四不像。但是当他如同好莱坞大片里的特技人员似的旋转着把自己扔到床垫上的时候,你还真不能小瞧他。

如此精彩的一天,让一件事给毁了——家长之间的比赛。我无法告诉你谁赢谁输,因为那时候我躲在看台后面了。那些体育老师确实没说错,参与第一……

博客:《摘星星的男孩》

在这孩子得到确诊的若干年后,我终于能对这事感到心平气和了。即便我有时仍为此烦心,看到他在生活的某些方面不能自理时也总会不知不觉地想起来,但多数时候都能接受了。主要是因为我已知道,如果连他身边的人都做不到的话,我就永远不能指望他自己会泰然处之,并在成年后过得幸福。

我和他谈到过作为自闭症患者意味着什么,也跟他提到过他的脑回路与常人的不同,可惜到目前他都不能理解这些。他上特殊学校是因为他的腿有毛病,这样理解也未为不可。至于其他,顺其自然吧。

我逐渐认识到也要为自己做些事的重要性。我照料他,常常无暇旁顾自己的需要,好像不这样就没法让自己做得更好。如今想来,我一直很孤独,甚至孤立;我把一辈子都花在坐在家里等学校的电话或和前妻换班在操场上站岗了。所以,我开始想到,为大家都做点什么的最好办法是为自己做点什么。

许多年前,在那次生病之前,我曾涉足喜剧界。几个月的单人脱口秀表演让我发现自己对这挺在行,只接了少量的走穴演出之后,我又发现自己站在了海选全英最佳喜剧新人的决赛舞台上。那天晚上我紧张至极,惊恐难安。跟着我就病了,然后是这孩子被诊断出自闭症,一切马不停蹄地碾压过来。我的表演生涯就此泡汤。

然而,我割舍不下单人脱口秀。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者是因为其中的不确定性,或者是因为那种吧唧吧唧说话的感觉——当你说得精彩的时候,没有什么让人感觉比这更好,不过当你说糗了的时候……你就是说糗了。我想这就是它令人激动的地方。我总想,假以时日我会说得越来越好的,我从未放弃过死的时候一定要死在舞台上的梦想。

我低调地重新开始了演出,数月之间,在伦敦串了一些小场子,这儿十分钟,那儿一刻钟;与此同时,这孩子都待在他妈妈的住处。我喜欢这种生活。

我知道许多脱口秀演员都在台上表示过“要找到自己的声音”,意思是只有深入挖掘自身对世界的独特看法才能造就最好的喜剧演员。我不太确定我有没有找到,我只知道我在台上比以前来得从容了。也许是我年纪大了些或聪明了些,也许是我稍微不那么在乎人们的目光所以轻松了些。或者也可能只是因为我乐意有时候不待在家里。

依我看来,最好的脱口秀演员的笑料里总有一种诚实。演员在台前幕后多少会有不同,在台上他们通常是需要夸张或矫饰,但无论他们多么混淆视听,其观点都基于他们如何看待世界的诚实态度上。我在脱口秀中说到过这孩子,起先大多是关于家庭生活中的喜怒哀乐,绝口不提他的先天不足。但我总感觉不说这个我就对这孩子不诚实,就好像我在人们面前把我们的生活调制得秀色可餐了一样。

于是就有了在伦敦中部的那场命定般的临时演出,正如我在本书开篇提过的,我在那次演出上说到了他的自闭症。我想再次带你重返那一晚,因为那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它将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何种影响。

关于演出本身,我能记得的不多了。我记得的是主持人表现出色、我前面那位演员让整间屋子里的人都笑翻了,而在后台的我喜不自胜地以为那里似乎有一批和气的、嗷嗷待哺的观众。这次我准备讲些寻常笑话,但也要抛出他的事情。

完全没有笑声,一百三十对眼睛紧盯着我,这是我印象最深的。我在序言里说,在此之前那儿四下寂静,其实并不尽然。我听到了房里远处那头酒保用酒桶的喷嘴往一只玻璃杯注射无糖百事可乐的声音,以及更远处厕所里的风干机微弱的嗡嗡声,它们取代笑声,占满整个房间。我预定要讲20分钟,可是这才过了4分钟;我感到进退维谷。我该硬着头皮说下去,还是灰溜溜地撤到一旁,承认失败,面对演出筹办人的愤怒?我痛苦地撑到了7分钟,吸引了最前排的一桌观众,其他人呢,不是尴尬地坐着,就是在聊天。我直到今天都还不确定,观众专注但沉默,或完全不顾表演者而在叽叽喳喳地说话,哪种情况对一个喜剧演员来说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