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昨天心急火燎订了最早的航班,唐老师还是很不舍得女儿的,甚至想请掉上午的课送晚江去机场,被晚江果断拒绝了。机场分别这种事,听起来就伤感得要命。如同许多年前去北方念大学,与他们在候机大厅里依依不舍,平日里耳朵听到起茧的叮嘱也变得无比珍贵。当时陆老师表现得十分镇定,直到晚江过了安检,终于忍不住躲到唐老师背后抹眼角。

躲在家人羽翼下被庇护的日子终会逝去,成长与成熟,是一次又一次上路,是学会在没有亲情的地方坚强。

不足两小时的行程,晚江重新踏在了第二故乡的土地上。离开B市时还是秋高气爽的季节,眼下早已没了那番迷人景致,仿佛这一季的秋天是被自己带走的。机场外冷飕飕的,晚江搭上的士报上地址。手机昨天办好了复机,此时摁下开机键,很快就找到了信号。

晚江看着车窗外这座熟悉的城市,一秋不见,别来无恙。

昨晚高以樊和陈元一都喝高了,被司机从酒吧载回来。两个人都坚持自己没有醉,纷纷拒绝司机护送,结果刚打开家门连沙发脚都没碰到,陈元一就“咣当”一声倒地不起了。高以樊嫌他碍事,出脚踢他开出一条路来,勉力找到主卧,颇为得意地倒在了自己的床上。

陈元一在门边地上睡了一夜,手脚发僵,浑身酸痛得像是被卡车碾过一回。若不是听见门铃,他大概还能再昏一段时间。随着大门洞开,晚江即刻嗅见一股难闻气味,待看到邋里邋遢的陈元一,不由得痛心:这小子平时挺修边幅的,怎么大清早就弄得如此犀利?

“你怎么搞的?”

梦游状态的人眯着眼睛,呼出来的酒气能熏死一头大象:“噢,你找谁……”

“找你哥,他在家吗?”

陈元一一指。

晚江把东倒西歪的他弄到沙发上坐下,接着坚定地朝里间走去。

高以樊卧室门关着,晚江叩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几欲再叩,却“咔嗒”一声开了。她的手举在半空,整个人却渐渐僵住……高以樊正赤条条地光着倒三角上身,没擦干的水珠子沿着遒劲有力的肌肉线条慢慢蜿蜒下去,最后渗进松垮垮的裤腰。晚江中了蛊似的,把一肚子怨念和满脑子说辞忘得一干二净,只是呆若木鸡地和他面面相觑。

完蛋了,她曾经无耻臆想过的场景,怎么好像似乎成真了呢……

高以樊的大脑却短暂地失去了信号。

晚江意识到该回避一下,而转身欲走的这个动作仿佛刺激到他,他抓住她的肩膀就把人扯进了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晚江很顺利地被逼进墙角,他双手抵墙:“又打算逃到哪里去。”

这样的距离让晚江压力山大,她使劲往墙面上缩,同时避开他的注视:“我不是要走,我只是想去客厅等你。”

高以樊也不愿她回想起那晚的不愉快,收回胳膊解除禁锢,给她从前相处时的自然和自由。晚江如获大赦,却听闻他说:“长胖了。”

女人似乎天生对某些字眼出奇敏感,晚江下意识摸上脸颊,没想到在家被陆老师养得长膘。但她立马飞过去一个眼刀,姐大早上马不停蹄赶回来,不是来听你挖苦的:“高先生,我认为贵公司最近在宣传工作上,实实损害了本人的权益。”

“有吗?”

早料到他会装傻充愣,晚江呵呵一笑:“未经本人同意,擅自利用本人肖像用于商业用途。这样的事情,没有您的准许,想必您底下也没人敢胡来。”

高以樊对她的指控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所以呢?”

“所以……”晚江朝他摊开手,“精神补偿费、名誉损失费、宣传代言费。”

“不具备商业性质,哪儿来的宣传代言费。”高以樊不怎么客气地冒出个哂笑,又好心解释起来,“真要算的话,顶多是个公益广告,倡导‘微笑让生活更美好’之类的主旋律。”

“……”

晚江脸上开始红一块青一块。

大约一周前,高以樊站在办公室落地窗前俯瞰,陆地上的人与车辆都是微乎其微的黑点。他把一张照片交给刘知旬,说:“下周把全国广场外围到期的巨幅广告都撤下来,同步换成这个。”

刘知旬简直错愕,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是要做什么?”

“寻人启事。”

晚江发誓,真是生生忍住,才没有抄起床上的大枕头朝那张俊脸糊上去。搞半天自己竟然是中了他的诡计,被那无厘头的“公益广告”从茫茫人海里钓了出来。

“阴,险,狡,诈。”

他也不反驳,容她继续哀叹道:“高先生,有必要出这样的大招吗?我想您一定不大了解我三姑六婆以及七大婶八大姨的威力……”

“呵呵--”他笑了,“大概和被全公司上下议论半个月的感受差不多?”

这暗指的,分明就是屏保事件。但是拜托,中年妇女们的特殊战斗力,是你那些训练有素的精英分子也不及得好吗?晚江顾自懊恼,浑然未觉那高大身影朝她过来。

“为什么逃走?”

“不为什么。”

说着便往一侧退了两步,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这动作躲避意味太明显,他挑挑眉:“你怕我?”

“没有。”

“那你躲什么,你这两步是躲什么,这一个月不知去向是躲什么?”

晚江怕他又突然翻脸,心下不是不恐慌,首先举了白旗:“不是,当时情况下我觉得大家应该各自冷静,好好儿自我整顿,对吧?总不能因为一时糊涂坏了交情……”

“我再说一遍,我当时很清醒。”

完了,这样的话,她完全不晓得该怎么接,无奈自己又陷入被动。高以樊却突然下定决心似的,摊牌说:“我不信,我不信你到现在还是一点儿都不明白。我的失控冲动公私不分兴师动众……和我想了解你更多一些的心情,陆晚江,我……”

“砰--”

房门突然被一阵狠劲拍开,来人用了十足力道,门板打在墙面上发出震天巨响。屋内二人俱是一惊,晚江站在离门很近的位置,被近在咫尺的响声击得心惊肉跳。陈元一趔趄着奔进来,伴随着大喊大叫:“哥!哥!我刚才好像看见晚江姐了!就在咱们屋子里,快快快!把她逮住!”

“……”

晚江被陈元一略长的反射弧弄得哭笑不得,松开攥紧的衣角,整个人有些脱力。太阳穴却一跳一跳的,她紧张什么呢,又失落什么呢。

高以樊极为不快地扫了陈元一一眼,尽量克制着满腹想要打人的冲动。这小子对着他絮絮叨叨个没完,想必这酒还没完全醒,压根儿没注意到身后顺利开溜的晚江。

陈元一对高以樊的冷漠很是不满,推搡了一下他的肩头:“你听到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