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平静的生活（第4/5页）

“从你把人送进地狱开始。”梅丽德丝说。

“有一半的基督徒说，我们发明了永恒，从而消灭了死亡。另一半人说，我们忘记了永恒，忽略了死亡。”萨姆抱怨道。

“我们做与不做都是错，”戴希尔总结了一句，“所以，我们需要更好的媒体公关。”

* * *

戴希尔曾经说过，任何炒作都是好的宣传，萨姆觉得，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有很多下属，而他本人可能非常无聊且有空闲。而他现在的状况显然不是如此，来采访他们的媒体几乎个个咄咄逼人，但宣传却带来了不同的效果，很快，他们的时间就全部用来去应付新的用户了。或者说，是潜在的新用户。他们在接受各路记者采访时，非常聪明地没有透露沙龙的具体地址，但在其他一些话题上，他们就没有保密了。比如，他们的姓名，他们经常喝咖啡、吃饭的地方是哪里，他们看球赛时最喜欢坐的位置是第几排，他们遛狗的公园是哪一个。梅丽德丝在接受杰森·皮特曼采访时，觉得这些事情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便随意说了出来，结果，现在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买咖啡、喝啤酒的时候，遛狗、捡狗粪的时候，经常会被人拦住，追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有些人问的问题和记者问的一模一样：你们怎么能利用人们的痛苦赚钱呢？你们以为你们是谁？能代替死人说话？你们这是在挑战上帝的权威。但更多人，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在萨姆胳膊上或梅丽德丝肩膀上，说着厄多尔多·安提瓜亚最开始说的那一句话：我听说你们能提供一项服务，有太多人都想试一试。萨姆说，一想到有这么多人失去了自己的亲人爱人，就让人觉得心碎。梅丽德丝说，谁没有失去过自己的亲人爱人呢。

他们的报名网站已经被挤爆了。戴希尔曾经说过，玩神秘才是宣传的最佳途径，但现在，媒体的宣传已经让他们的程序尽人皆知了，所以，他们索性完全放开了报名的限制，可尽管如此，还是供不应求。柯特妮曾经说过，他们派了一些记者来卧底，这让戴希尔很紧张。萨姆却觉得无所谓，人是无法欺骗电脑程序的。如果一个用户提供的资料无法达到要求，那么程序就无法运行。无论那些记者来的目的是为了找回失去的亲人，还是为了深入调查，他们都必须有实实在在的经历。戴希尔却认为，这些间谍心怀恶意，来刺探军情始终不是一件好事，再说，他们一直以来遵循的原则就是：在沙龙里面发生的事情概不外传，死人是不会说话的——除非是对自己的亲人。

过了没多久，玛瑞莎又打来电话。

“有人说你们公司在搞歧视。”她对梅丽德丝说。

“不就是说我们公司是利用死亡赚钱吗？”

“是的，”玛瑞莎说，“但现在也有人说你们在搞歧视，只为富人提供服务。”

“如果我们是在利用死亡赚钱，那赚富人的钱不是比赚穷人的钱好吗？”

“你不应该利用任何人的悲伤来赚钱，不是吗？”

“我们不存在利用，我们只是提供了一项服务。”

“一项非常昂贵的服务。”

“我不太明白。我们想限制用户的人数，这样才能为已有的用户提供更好的服务。目前我们的服务供不应求，运营成本很高，再说了，这个程序是高端科技，是相当复杂的，发明它、完善它、维护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以前，所有人——无论高低贵贱，都要承受死亡的痛苦，”玛瑞莎说，“而现在，只有那些穷人才不得不承受，富人却可以永远看到自己的亲人。”

戴希尔手上的用户名单可以证明，来使用他们服务的确实大多是富人，而非穷人。萨姆却认为，死亡从来就不是超越阶层、一视同仁的，新上任的公关负责人梅丽德丝认真思考了他们俩的话。

现在，梅丽德丝肩上的担子是最重的。萨姆的任务基本没变——迎接客户、解释程序运行的原理、维护程序。戴希尔的任务也基本没变——和客户寒暄、握手，确保小道传播的消息仍然在传播中。但梅丽德丝的任务就已经重得有点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她很擅长公关工作，但这工作也让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她被媒体猛烈抨击，被记者盘根问底，被牧师威胁痛骂，被几乎所有的网站和报纸专栏严厉指责。还有人建立了一个“梅丽德丝妄图让希特勒复活”的页面，才建立一周，就已经有了2657名粉丝，她已经成了“重生”软件的形象代言人。她是那么漂亮、那么柔弱、那么善良，看起来太好欺负了。这段时间，她经常从噩梦中惊醒，努力撑着睁不开的双眼吃早饭，而晚上躺在床上时，也是辗转难眠，脸上总是写满了担忧、内疚，甚至是恐惧，萨姆尽一切努力去安慰她。她不断对每个人说，我们只是在帮助别人，是在给他们第二次机会。但她的内心深处其实也在疑惑，她对萨姆说，也许这确实是不公平的，也许它并没有帮到别人，也许它就是欺骗，也许我们就是在利用别人的悲伤赚钱。萨姆说，你的心地怎么这么善良。萨姆还说，想一想，你第一次通过这个程序和外婆聊天时，你是多么高兴，这怎么可能是欺骗呢？

梅丽德丝开始和外婆频繁地聊天，几乎每天都聊。一开始，外婆也觉得有点困惑。但慢慢地，她就习惯了。她虽然还不能回答梅丽德丝那些比较哲理性的问题，但萨姆觉得，她正在努力尝试，效果也不差。

“哦，外婆，”有一天，梅丽德丝说，“有没有一个人是你特别想和他说说话的，哪怕是付出任何代价都愿意？”

“我倒是希望你妈妈能多给我打几个电话。”外婆说。

“我的意思是，某个已经去世了的人。”梅丽德丝轻声说。

电脑中的外婆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我很想念你的外公。”她最后终于开口了。

“是吗？”梅丽德丝说，“如果有可能，你想再见到他，再和他说说话吗？”

“当然想啦，亲爱的，”莉薇说，“还有你，我也很想你，你和萨姆应该到我这里来玩两周。”

“我也希望我们能去，外婆。”梅丽德丝疲惫地说。

“不过让我猜一猜，你们要工作，对不对？”

梅丽德丝一言不发地对着摄像头点点头，无论是外婆，还是梅丽德丝自己，都已经不再相信这个理由了。

“没关系，宝贝，”莉薇叹了一口气，“至少我们还能聊聊天。虽然和真的在一起还是不一样，但一看到你这么漂亮的脸蛋，我就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