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再也来不及了(第2/4页)

萨姆走到楼上的卧室,关了灯。他还能听见楼下震耳欲聋的音乐——戴希尔给整幢公寓楼的人都发出了邀请,这样一来,哪怕聚会的动静再大,也不会有人抱怨了。萨姆可以看到远处海上轮船的灯光,但房子里仍然是昏暗的、宁静的、孤独的。梅丽德丝的飞机模型仍挂在天花板上,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一阵微风吹过,也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一束微光照来,模型轻轻摆动起来,在地上投下微弱的影子。房间的样子和上周一模一样,但永远都不会一样了。萨姆对电脑进行了最后一次检查,然后把所有梅丽德丝的电子档案上传到了程序,他给她拨通了电话。他心里一半在感激“重生”程序的神奇,好让他不至于永远失去梅丽德丝。另一半却在诅咒这个程序,因为正是它,才让他失去了梅丽德丝。

梅丽德丝接了电话,她是那么美丽动人,那么光彩夺目。她活蹦乱跳、笑语盈盈,充满了活力,眼睛里都是爱和温暖。萨姆凑到摄像头前非常认真地盯着她,他甚至感觉到了她的呼吸。他能看到她脖子上动脉的细微跳动,她胸口心跳的起伏,一直跳啊、跳啊、跳啊!

“萨姆!”她见到他的时候,非常高兴,“你以前从来没给我打过视频电话!”

“哦,梅丽。天哪!宝贝。”突然,他无法抑制地痛苦尖叫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会把她吓死的。

“萨姆,你别吓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天哪!宝贝,你死了。没有你,我现在该怎么办呢?你不在了,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呢?梅丽,我的伤心你大概永远都不会明白。

见鬼,他违反了最重要的原则,也是唯一的原则。在梅丽德丝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他赶紧关掉了电脑,她消失了。萨姆走到楼下,显然,他还没有准备好。他原本以为没有人会发现他的离开,但没有什么能逃过戴希尔的双眼。

“你去哪儿了?”

“楼上。”

“一个人?”

“差不多吧。”

“你已经能和她说话了?”

“还没有呢。”

“但快了吧?”戴希尔说,他也很想念梅丽德丝。

“快了。”萨姆说,他很想她,他感觉自己像从一架飞机里掉了出来,正以自由落体的速度掉到地面,但就算是真的从飞机上掉下去,那感觉也肯定比他现在好过。

* * *

那个周末,萨姆的爸爸留了下来,哄萨姆吃饭,拉着他去看了一场电影,怕萨姆饿了没有吃的还炖了汤,冻在冰箱里。萨姆的爸爸很会炖汤,但其他别的都不会,这实在很奇怪。萨姆从小长到大,他们每周的饮食一般是这样的:在外面饭馆吃一次,叫外卖送到家里一次,吃速冻食品一次,其他的时间,爸爸都在炖汤——夏天喝的是冷汤,冬天喝的是热汤,甜汤作为饭后甜点,很饿的时候会配上面包,几乎你能想到的每一种汤,萨姆的爸爸都能做。

“你怎么只会做汤呢?”星期天的晚上,萨姆问父亲,这也是萨姆一天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你也知道,是你妈妈教我的,她做饭做得好极了。在认识她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做,也不会做汤,连速溶的汤都不会弄。”

“是啊,这我知道,但她为什么没有教你做别的呢?”

萨姆的爸爸耸耸肩,“我原本以为,以后她有很多时间教我。我原本想着,以后还有机会。可突然之间,你会恐慌地发现,再也没有机会了。”

萨姆皱起眉头,他不想再讨论关于生死的问题了,就把话题转开,“所以,妈妈那个时候每天教你做一种不同的汤吗?”

“她只教过我做一种汤,”萨姆的爸爸轻声说,“蛤蜊杂烩汤。”

萨姆在沙发上坐直身子,看着爸爸,“什么意思?她只教过你一种汤?你说是她教会你做汤的,你会做的汤简直都数不过来。”

“她教会了我方法。”萨姆的爸爸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梳着自己的头发,这个动作跟萨姆一模一样,“有一天晚上,外面下着雪,我们到雪中散步——我猜,我那时候觉得这样的事情挺浪漫的,结果我们回来的时候,又累又冷,全身都湿透了,我们决定点比萨当晚餐。可是,由于下大雪,比萨店都关门了。我说,‘我们干脆弄点花生酱和果酱,做份三明治,吃了就睡觉去吧。’你妈妈说,‘现在天气这么冷,不适合吃三明治。我们炖汤喝吧。’我说,‘家里没有什么做汤的材料,现在外面冰天雪地的,也不好去商店买。’她说,‘家里的材料够了,我突然很想喝蛤蜊杂烩汤。’接着,她就翻出了一本食谱。按照食谱的要求,我们需要奶油,但家里只有脱脂牛奶。我们需要芹菜,但家里只有胡萝卜。我们需要土豆,但家里只有米饭。我们当然还需要蛤蜊,但家里只有一大块冰冻的三文鱼。唯一一样食谱上要求、我们也有的东西,就是洋葱。你妈妈说,做汤必不可少的就是洋葱,有了它,就可以开始做汤了,其他的食材倒是可以灵活变通,只有洋葱必不可少。‘你可以把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扔到锅里,直到你觉得好吃了为止。’她说。所以,那天我们的蛤蜊杂烩汤其实是一锅炖鱼。我们开始做饭时就已经很晚了,我们一边做饭,一边说说笑笑,一边还要考虑把什么配料放进锅里炖,直到半夜,我们才喝到那锅汤。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了怎么做汤,任何一种汤都是一样的。你把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扔进锅里,直到你觉得好喝了为止。”

“你以前居然从来没跟我讲过这个故事。”萨姆说。

“我一想起这件事就伤心,萨姆,你现在这个样子也让我伤心,你前面还有一条漫长而艰难的路要走。你当然还有很多种生活方式,但每一种都不会好过,都需要你对梅丽德丝放手。”

“那也不一定吧。”萨姆说。

萨姆的爸爸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你必须记住她曾经教你的东西,就是这样。”

第二天早上,萨姆的爸爸坐飞机回东部了,他的存在对萨姆显然并没有什么帮助,他希望自己的离开能够让萨姆一个人好好想清楚。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星期一下午,萨姆把爸爸做好的汤拿到佩妮家,放进了她家的冰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佩妮对他说,“你以为不会,你希望不会,但它确实会好起来,没关系,当你准备好以后,你就不会那么介意了。”

“你说得倒是容易。”萨姆给了她一个尖刻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