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再也来不及了（第3/4页）
佩妮看上去很吃惊，但她并没有退缩，“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更久，你知道的。和一个人生活了六十一年，然后失去他，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
六十一年——如果能跟梅丽德丝在一起这么久，做什么萨姆都愿意。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说得容易？”佩妮不依不饶地问。
因为他从来没有爱过你，因为你得到的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因为失去那样一个男人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损失，因为他很老了，老人都会死。因为你们在一起已经有六十一年，如果能和梅丽德丝过上六十一年，出卖我的灵魂我都愿意。但这些想法只是在萨姆的脑海里，他并没有说出来，恶语伤害一个八十六岁的老太太也不会让自己好过一些，那不值得。
“给你喝汤，”他说，“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汤神的话，那一定就是我爸爸了。”
戴希尔想留下来，但萨姆让他先回洛杉矶几天，他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沙龙每天早上还需要开张，需要有人坐在那里，需要有人给新上门的客户做介绍，需要有人去帮助客户准备资料，需要有人在他们不知所措、伤心难过时，握住他们的手，给他们端上一杯茶，安慰他们。梅丽德丝葬礼过后，沙龙重新开张的第一天早上，卡莉·谢博德来了，她之前已经和刚刚去世的男朋友进行了五次视频聊天。在那五次聊天中，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但这一次，她却突然发现，自己开了口就停不下来，她把所有想对他说的话都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她说他们是如何在一个户外摇滚音乐节上相识的，说她第一眼见到他时，她就像被晴天霹雳劈中了一样，从此对他着了魔，而现在她失去了他，她又是如何孤独、如何难过。最后，她关掉电脑，走到萨姆面前，低着头。
“对不起，”她低声说，“我需要你帮我把系统重启一下。”
“你已经创造了一个纪录，”萨姆温柔地说，“你前面五次都没有说话，但这一次，你勇敢开口了。”
“我知道你说过，不能对着电脑里的那个人说他已经死了，但你知道这有多难吗？”
“我知道，”萨姆说，“我真的知道。”
“我还是说了，我感觉好难过，”她说，“但同时，又似乎感觉好了那么一点点。”
她和萨姆拥抱了很久，然后，萨姆让她的男朋友从屏幕上消失了，“明天见。”卡莉·谢博德轻轻地挥了挥手，笑着对萨姆说，但她和萨姆的脸上全是泪水。
晚上八点，萨姆把沙龙的门关掉，回到楼上的家中，决定再尝试一次和心爱的人视频对话。
“萨姆，”梅丽德丝依然很高兴看到他，“你以前从来没给我打过视频电话！”
“呃，因为我们一直住在一起嘛，”萨姆轻轻地说，“工作也在一起。”
“睡觉也在一起，”梅丽德丝笑了，“还不穿衣服睡在一起，做什么都在一起。你现在打电话有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你好吗？”
“挺好的呀，没什么新鲜事，你呢？”
“也挺好。”但他的语气听上去一点儿也不好。
梅丽德丝不相信，“说真的，萨姆，”她凑到镜头前认真地盯着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萨姆只能想到一个回答，那也是唯一的回答，“你死了，梅丽，”他非常冷静地说，“你上周就死了，我不是在给你打电话。我们这是在通过‘重生’程序聊天。”
“见鬼，”她说，“萨姆，天哪！”
在这个世界上，对“重生”程序最了解的除了戴希尔、萨姆和萨姆的爸爸以外，当然就是梅丽德丝了，所以，在她的电子记忆中，有对这个程序工作原理的了解，她能够理解萨姆话里的含义。所以，萨姆才告诉她她已经死了。萨姆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也只能归于那一个原因。
“我怎么死的？”她喘着粗气。
“你还记得你跟外婆说，你会帮她去买橄榄油和意大利面吗？”她当然记得，那是她跟外婆在网上聊天时说过，“有个老浑蛋开车时失去了控制，冲进了集市。”
“把我撞死了？”
“不是的，他撞到了柱子，集市的顶棚塌了下来。”
她看上去很疑惑，“亲爱的，对不起，我没听明白。”
“你当然听不明白。”
“见鬼！”梅丽德丝又说了一遍，“等一下，我真的去买橄榄油了吗？为什么？”
“你应该只是……”
“疯了？”
“应该只是想借此排解一下自己的情绪吧。之前外婆一直让你去买，你是想借此来怀念她。你也许是想，万一她真的回来了呢。再说，你也答应外婆一定会去买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任性和疯狂让我送了命？”
萨姆说：“当然还有别的原因。再说，你爸妈说那个周末要来，你还记得吗？我想，你是想多买些食材，为他们准备丰盛的美食。”
“呃，好吧，我爸妈现在怎么样？”
“不太好。”
“我能想象的到。”
“我知道你能。”萨姆轻轻说。
“哦，萨姆，对不起，非常对不起。”
“唉，梅丽，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他找不到合适的语言，“非常对不起。”
她愣住了，“为什么？”
“非常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个程序，一切的一切。”
“感谢你发明了这个程序，”梅丽德丝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对话窗口，“你怎么样？”
“不太好。”
“我能想象的到。”她又说了这句话。她说得对，她确实能想象的到。
“一点儿也不好，但现在稍微好点了。”他抬起头看着她，显得很脆弱，甚至是有点害羞。他感觉有些放松，“能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脸，实在是太好了，你不会……不会明白的。”
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心口，再放在嘴唇上，然后对着镜头给了萨姆一个飞吻，萨姆也做了一模一样的动作。
“我好想你。”他泪眼汪汪，哽咽着说。
“我也想你。”她明白他的心情，但她对萨姆的思念显然比不上萨姆对她的思念。在她的电子记忆中，她从来不会如此思念他。她能理解萨姆的心情，但永远不会体会到相同的感受。
他们都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很久，一个什么都不想做，一个则耐心地陪着。
“喂，我得走了，”萨姆说，“这是件大事，你好好想想，我得在佩妮睡觉之前，先去给她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