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上加错

萨姆觉得,一切够糟糕了。等他回到沙龙的那天下午,他才发现情况糟糕到了极点。新来的那些用户,包括伊迪斯·卡斯帕森在内,每个人脸上都愁云密布,他们正在准备一场抗议。萨姆认为,这就像是集体发牢骚,但他们却说,这是要表达一种愤怒。他转过头,朝一脸茫然的戴希尔使了个眼色,让他和自己去走廊说几句话。

“嗨,你这趟旅行怎么样?”

“别提了,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有点棘手,大卫找来的这些客户有点不满。”

“不满什么?”

“他们说这个程序没有用。”

“软件没有用吗?”

“是的。”

“是你弄坏的吗?”

戴希尔盯着萨姆,像个走投无路的五岁小孩,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萨姆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最后,戴希尔终于开口了,“兄弟,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弄坏了这个软件,还不如说我跳进了大海,今天下午游回洛杉矶呢。”

“那发生了什么事?”

戴希尔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但你最好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 * *

萨姆又走到楼上,去给佩妮打了个招呼,佩妮今天心情不错,还烤了一些饼干。看到佩妮这个样子,萨姆总算放心了,也有了信心和勇气继续下午的工作。厄多尔多·安提瓜亚站在沙龙的角落里朝萨姆一边笑着,一边用口型对他说,“我等你”。萨姆把一盘饼干、一杯牛奶摆在桌上,像是一个谦卑的仆人,他仿佛在说:对于你们的愤怒,我们很关注,我们很担心,但我们无法作出任何保证。

第一个来找萨姆谈话的是娜迪亚·班克斯。

“出了什么问题?”萨姆问。

“它没有用了。”

“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用了。”

“能不能说得具体点?”

“它说的话完全不像是我妈妈说的话。”

“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妈妈现在恨所有的人。”

“什么意思?”

“她——恨——所有的人,所有人!我约会的每个男生,我在网上聊天的每个男生,我在网上浏览过他们个人资料的每个男生她都讨厌,她原来不是这样的。”

“确实,”玛瑞尔·坎普贝尔一边打着毛衣,一边说,“她原来很和善、开明又有爱心。”

“嗯,和善,开明又有爱心也许夸张了一点儿,”娜迪亚打断了玛瑞尔的话,玛瑞尔皱了皱眉头,从老花镜下面朝她投去一个责怪的眼神,但娜迪亚也眯起眼睛,摆出一副“你又不是我妈妈”的神态,转过身对萨姆继续说,“她原来还不至于谁都讨厌。”

“她说什么了?”萨姆问。

“嗯,你也知道的,就是平常那些……”

“那不是很正常吗?”萨姆说。

娜迪亚却滔滔不绝开始了:

“他太高了,不适合你。他太法国腔了,不适合你。他太胖了。他太健壮了,他是不是从早到晚都在健身?那他可能很虚荣,很自我。那个喜欢写文章的广告经理?他大概是想偷偷成为一个诗人吧。他不到一个月就会辞掉工作的,那他这辈子以后每天都别想赚超过十美元了。那个家伙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和金钱打理自己的头发。这个家伙放在网上的照片连胡子都没有刮干净,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尊重你吗?有些人很幽默,能逗得你哈哈大笑,但他们这都只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

“这句话倒是说对了。”玛瑞尔悄悄说了一句。

“我妈妈不可能对所有人都不满意,”娜迪亚说,“她至少还是会喜欢一些人。所以,我觉得是软件坏了,可能是卡了壳,跟磁带卡壳了一样。”

萨姆·埃尔林作为一名计算机程序高手和软件大师,听到自己的成果被比喻成一项十九世纪的技术,心里不太高兴,但他还是说:“我会检查的,下一位。”

伊迪斯坐到萨姆对面的椅子上,“你要知道,我不是来投诉的,但我发现,我丈夫有外遇了。”

“这不可能,伊迪斯,”萨姆说,“你丈夫已经死了。”

“是,他是死了。所以,当他向我坦白,他现在正在和他的秘书上床时,我觉得可能是程序出了什么问题。首先,他已经死了。其次,他怎么可能和他秘书上床?拜托,这也太老套了吧。最后,我把他逼到绝路,结果他开始号啕大哭,说他对不起我,说和他上床的其实是莱娜。”

“他从来没跟你坦白过他有婚外情吗?”

“没有,也从来没有为任何事跟我说过对不起。”

萨姆突然觉得头疼了,他保证说一定会查清楚。

艾米·瓦格斯也来了,但她的问题萨姆一时还没有听明白,因为她的儿子奥利佛已经学会走路了,还喜欢在不该叫的时候乱叫一气。艾米一会儿把他搂在胸前,一会儿把他背在后背,一会儿把他放在膝盖上,但他只想要妈妈牵着他的小手到处走动。实际上,如果他妈妈、萨姆或是周围的任何人能够牵着他走路的话,他也许就不会一直尖叫了。“埃莉诺现在只会说,‘当妈妈真是太神奇了’,要不就是‘有孩子真是太开心了’,她从来不会觉得带孩子累,也不会觉得生气、无聊、绝望,或是感到自己这辈子就这么完了,她也不介意被孩子又打又踢,不介意孩子把臭臭拉在她身上,不介意不分昼夜被吵醒。为什么?因为当妈妈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有孩子是很开心的一件事。真的是吗?我不觉得是。所以,我知道这个程序一定出了问题。”艾米指了指奥利佛,此时,奥利佛正躺在沙龙正中间的地板上,朝着天花板尖叫,那分贝让萨姆都开始担心玻璃会不会被他震碎。他满脸愤怒,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小脚在使劲地踢,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还想吃饼干,而艾米阻止了他。

萨姆觉得艾米说得很有道理。

乔什·安纳皮斯特的抱怨和程序完全没有关系,他只是觉得自己感觉糟透了。他正在吃的控制病情的药物让他觉得很虚弱、很疲惫,但这也有可能是病情本身导致的,或是其他什么原因,不过他觉得都无所谓。反正,他不是来跟萨姆抱怨软件的问题的。他来是要和诺尔聊聊天,但他又没有聊天的心情,于是想和萨姆坐一坐,他问萨姆可不可以。“当然可以。”萨姆说完,递给他一块饼干。

“我们哪天晚上有空一起玩吧,就我们男生,”戴希尔说,“我可以给你们做各种不同口味的奶酪。”

“这可不像是男子汉们在一起会做的事。”乔什一边咳嗽,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