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第2/2页）
“谢谢你，爸爸。”
“我知道这很难。”
* * *
萨姆去市中心走了走，他想感受一下父亲说的那种在墙角开始新生活的感觉。外面天气又冷又潮，光线昏暗，每个人都躬着腰，像是把自己抱成一团取暖。萨姆又回到了梅丽德丝丧命的那个集市，自从车祸发生以后，他再也没来过这里。集市为了避免类似车祸的悲剧再次发生，进行了屋顶的加固和全面的整修，重新开业的仪式上，还竖立了一块纪念梅丽德丝的石碑，但就是这个仪式举行时，萨姆也没有来。也许，现在是时候回来看看了。
萨姆走在铺着鹅卵石的马路上，边逛边看，然后又走进一家法国咖啡店，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点了一杯拿铁咖啡和一个奶油酥面包，他看着街上的小水坑和拿着雨伞的行人，思绪万千。他在集市里买了干花、苹果，还有橄榄油和莉薇最爱吃的意大利面。他在以前曾经逛过无数遍的地下小商场迷了路，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有好几家小商店——也许是新开的，也许是已经开了很久的，也许只是萨姆以前没有发现的——卖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古玩、魔术道具、香薰蜡烛和戏服首饰等，在墙角一张积满灰尘的桌子上，堆了十几个模型飞机拼装套件，萨姆把它们全部都买了下来。
萨姆回到家，把胶水、别针、钳子、小刀全部工具都拿了出来。他往厨房的桌子上铺了一层硬纸板，又在硬纸板上铺了一层牛皮纸。他从所有的模型里挑了一个看上去最简单的，把盒子里面的各个零件都铺在桌上。两个小时以后，绝大部分部件都被胶水粘到了他的胳膊上，而他面前仍然还是七零八落的一大堆。这整整两个小时里，萨姆却再也没有想过死亡、程序、佩妮、乔什，他只想到了梅丽德丝。他确实需要帮助，因为这个模型他实在不会拼。他不知道梅丽德丝能不能帮上忙，但除了她，萨姆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了。
“你猜我在干吗？”萨姆一开口就说。
“给我做饭吃？”
“不是，你都不在这里，我还给你做什么饭？再猜。”
“给你自己做饭吃？”
“我还不饿呢。不过，我确实把莉薇上次说要买的意大利面和橄榄油买来了。我去集市买那些东西的时候，还买了几套模型飞机的拼装套装。”
“啊，我最喜欢模型飞机啦！”梅丽德丝拍着手欢呼。
“我知道，”萨姆说，梅丽德丝的开心也让他高兴，“我现在拼的这个好像挺简单的，叫‘三角镖’。”
“让我看看。”
萨姆把那一堆零零散散的玩意儿举起来，结果却差点把它们粘到了摄像头上。
“嗯，”梅丽德丝说，“这看起来不妙啊，你是从哪里开始拼错的？”
“我也不知道。”
“你看说明了吗？”
“没看。”
“为什么不看？”
“说明书都粘到狗身上去了。”
“两条狗都粘上了？”
萨姆耸耸肩，“它们老是腻在一起。”
“萨姆，你是个软件工程师啊，还那么聪明。七岁小孩都能拼的模型，你怎么就不会呢？”
“我太自大了，我以为我能自己完成。”
“你太独立了。”梅丽德丝说。
“显然。”萨姆说。
接下来，梅丽德丝进行了全程讲解和指导。她说她完全没看懂萨姆是怎么拼到这一步的，萨姆耐心地等着，最终，梅丽德丝还是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他用丙酮把粘在一起的东西全部化开（除了两只一天到晚黏在一起的狗），然后又用砂纸把零部件打磨得和崭新的一样。第二次，他先用胶带把零件粘起来。有时候，他也需要通过打磨、锯断、抛光，让零部件更加契合。最后要用胶水固定时，萨姆又害怕了，但梅丽德丝详细地告诉他，哪些部分要涂胶水，涂多少，涂了以后需要固定多久，终于，萨姆完工了。
“拼完了？”萨姆说。
“拼完了。”
“现在怎么办？”
“等它彻底晾干。”
“但我想给它涂上颜色。”萨姆说。
“要等到彻底干透以后。”
“那要等多久，一个小时？”
“一天差不多吧。”
“一天？”
“然后，你就可以涂颜色了。涂完颜色，再等一天，颜色才能干。”
“看来这是个需要耐心的活儿。”萨姆抱怨道。
“确实需要慢慢来，”梅丽德丝说，“我对你有信心，你要耐心一点，反正你有时间。”
突然，萨姆想起了一件事，他想问她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藏在他心里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他知道他不应该问，但这一次和梅丽德丝的聊天到现在为止都这么顺利，所以他决定试试。他逐渐意识到，梅丽德丝目前的思想深度也许是他无法预料的，“梅丽，你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吗？”
“这是什么意思？”
“你和外婆在一起吗？”
“我完全是一个人呀。”
“那你在哪里？在某个地方吗？”
“对不起，亲爱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明白，但你好好想想。要不就想象一下，你真的是一个人吗？那边有人陪你吗？”
“对不起，亲爱的，我……”
“你觉得我们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梅丽？”
她思考了一会儿，“我不太清楚。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
“你相信有地狱吗？”她突然问。萨姆想起往事，微笑着看着她。
“你呢？”
“我觉得没有，”她说，“但我也不知道。”
“我们都是罪人。”萨姆说。
“牧师说的那种罪人？”
“不是的，我说的不是宗教里的那种罪人。我说的，就是人的本性。每个人都会犯错，即便我们是好心，即便我们是想帮助别人，即便我们是在创造奇迹时，我们也会犯错。所以，要么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地狱，要么我们所有人死后都会下地狱。又或者，我们现在身处的就是地狱，这样一来，很多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她又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嗯，至少这样你就可以逃脱了。”
他带着伤心的微笑看着她，“真的吗？怎么逃？”
“你刚刚不是才造了一架飞机嘛。”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