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三十九(第2/2页)

“你是指我打算跟卡秋莎结婚这件事吗?可是,我决心跟她结婚,她却一口回绝了我,”他说,声音有些发抖,他一说起这件事声音总是要发抖。“她不希望我作出牺牲,而宁愿牺牲自己。她现在的处境那么苦,付出的代价太高了,我不能接受她的牺牲,即使这种牺牲是出于一时冲动。所以我要跟着她去,她到哪儿,我也到哪儿,我要尽自己的一切力量去帮助她,去分担她的厄运。”

娜塔莉娅·伊万诺夫娜默默无言。阿格拉费娜·彼得罗夫娜用探询的目光看着娜塔莉娅·伊万诺夫娜,摇摇头。这时原来的那一伙人又从女宾候车室走出来,仍由长相英俊的跟班菲利普和看门人抬着公爵夫人。她吩咐把椅子放下,向涅赫柳多夫招招手要他过去。她露出一副疲惫不堪的可怜相,向他伸出一只戴满戒指的白净的手,心悸地等着他有力的握手。

“太可怕了!(1)”她说的是酷热的天气。“我受不了啦,这种天气快要把我折磨死了(2)。”接着她说了一阵俄罗斯气候的恶劣,又请涅赫柳多夫到她府上去作客,然后示意继续抬她走。“您一定要来啊,”她扭过长脸,又对涅赫柳多夫叮嘱了一句。

涅赫柳多夫走到月台上。公爵夫人的队伍向右拐了个弯,朝头等车厢走去。涅赫柳多夫同搬行李的脚夫,还有自己背着行囊的塔拉斯一起向左边走去。

“这就是我的同伴,”涅赫柳多夫指指身边的塔拉斯,对姐姐说,关于塔拉斯的遭遇他已经对姐姐说了。

“你真的坐三等车厢吗?”娜塔莉娅·伊万诺夫娜看见弟弟在三等车厢前站停下来,提着行李的脚夫和塔拉斯一起走进这节车厢,就问。

“是的,这样我方便一些,可以和塔拉斯在一起,”他说,“对,还有一件事,”他补充说,“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把库兹明斯科耶的土地交给农民,万一我死了,这些地就由你的孩子继承吧。”

“德米特里,别说这种话,”娜塔莉娅·伊万诺夫娜说。

“如果我真的把土地交给了农民,有一点我要说明,那就是我其余的东西将归你的孩子,因为我未必会结婚,就是结了婚也不会有孩子……所以……”

“德米特里,别说这种话,”娜塔莉娅·伊万诺夫娜说。不过,涅赫柳多夫看出她听了这些话很高兴。

前面,在头等车厢旁边站着一小群人,还望着科尔恰金公爵夫人被抬上去的那节车厢。其他的乘客都已在各自的位子上坐好,迟到的乘客急匆匆地走着,把月台的地板踩得咚咚作响。列车员们关上车门,招呼旅客入座,请送行的人下车。

涅赫柳多夫走进被太阳烤得又热又臭的车厢,立刻又走到外面的刹车台上。

娜塔莉娅·伊万诺夫娜戴着一顶时髦的帽子,披着斗篷,和阿格拉费娜·彼得罗夫娜并排站在车厢旁边,显然想找话说,但不知说什么好。她甚至连“给我写信(3)”这样的话也觉得说不出口,因为她和弟弟早就嘲笑过这种送行的客套话。姐弟之间充满温馨的骨肉之情一下子被刚才那几句关于财产继承的谈话破坏了。他们感到彼此疏远了。因此,火车一启动,娜塔莉娅·伊万诺夫娜反而感到高兴。她只不过点点头,带着忧伤中略有几分亲切的神情说:“再见,德米特里,再见!”可是这节车厢刚驶离,她就盘算起怎样把刚才她和弟弟的谈话告诉丈夫,她的神情又变得严肃和忧虑起来。

尽管涅赫柳多夫对姐姐感情很好,没有任何恶意,也没有对她隐瞒过任何事情,可是现在和她待在一起心里觉得很沉重,很别扭,巴不得早一点离开她。他感到,以前那个同他亲密无间的娜塔莎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娜塔莎仅仅是一个和涅赫柳多夫格格不入的、浑身长着黑黪黪粗毛的、令人讨厌的丈夫的奴隶。他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因为当他一谈起她丈夫感兴趣的事,也就是把土地交给农民和继承财产的事,她才显得神采飞扬。这使涅赫柳多夫感到很伤心。

【注释】

(1)原文为法文。

(2)原文为法文。

(3)原文为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