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章(第3/4页)

是的,痛心疾首.还在不久前,他第一次看到她表现出精神错乱的迹象时,他是多么痛心啊.他当时感到的几乎是绝望.当她离开他跑去找罗戈任的时候,他怎么能够撇下她不管呢?他应当亲自跑去找她,而不是坐等她的消息.但是......罗戈任难道至今没有发现她身上有精神错乱的迹象吗?............罗戈任把一切都看成另有原因,出于情欲的原因!多么疯狂的嫉妒啊!他方才的假设想说明什么呢?(公爵突然脸红了,他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咯噔了一下.)话又说回来,又何必去想这个呢?这事双方都有点疯狂.至于说他(公爵)热烈地爱这个女人......几乎是不可思议的,几乎是一种残忍和没有人性.是的,是的!不,罗戈任是在诋毁自己;他有博大的胸怀,既能痛苦,也能同情.当他得知全部真相,当他确信这个受人蹂躏.已经半疯狂的女人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时,......难道那时候他不会原谅她过去的一切,原谅他自己所受的种种痛苦吗?难道他不会成为她的仆人.兄长.朋友和保护神吗?同情心会促使罗戈任明白过来,会教会他做人的道理的.同情心是全人类得以生存的最主要的法则,也许还是唯一的法则.噢,他多么对不起罗戈任啊!他的过错是不可饶恕的,他的行为也不是光明磊落的.不,不是"俄国人的心捉摸不透",而是他自己的心难以捉摸,因为他居然会想象出这么可怕的事情来.因为他在莫斯科说了几句热情的肺腑之言,罗戈任竟对他刮目相看,称他是自己的兄弟,而他......不过,这是病和胡说八道!这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方才,罗戈任说他自己正在"失去信仰",他说这话时万念俱灰!这人一定非常痛苦.他说他"喜欢看这幅画";不是喜欢,而是说他觉得有这样的需要.罗戈任不仅是一个十分热情的人;说到底,他还是名战士:他想努力恢复自己失去的信仰.他现在非常需要信仰,需要到了痛苦的程度......是的!一定要信仰一种教义,信仰一个神!话又说回来,霍尔拜因的这幅画多奇怪呀......啊,就是这条街!可能就是这座房子,就是它,十六号,"十品文官夫人菲利索娃寓此!"公爵拉了拉门铃,说他想见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

这座公馆的女主人亲自出来回答他说,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一早就到帕夫洛夫斯克去找达里娅.亚历山德罗芙娜了,"甚至可能留那儿住些日子".菲利索娃是位个子小.眼睛尖.尖头猴腮的女人,四十上下,目光狡猾而锐利.她问他尊性大名,她问这问题时好像故意赋予它以一种神秘的色彩似的,......公爵起初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又立刻返回,请她务必把他的姓名转告纳斯塔西娅.菲利波芙娜.菲利索娃对于他所说的"务必"二字特别注意,并且脸上还带着一种十分秘密的神态.显然想以此来表示:"放心,我有数".公爵的姓名显然给了她十分强烈的印象.公爵心不在焉地望了望她,接着便转过身去,回头向自己的旅馆走去.但是他出来时的神态已经不是他去拉菲利索娃家门铃时的那种神态了.仿佛刹那间,他心中又发生了特别的变化:他走着走着,脸色又变得苍白.虚弱.痛苦和激动;他两膝发抖,嘴唇发青,嘴上游动着一丝模糊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微笑:他那"突如其来的想法"霎时间得到了证实,说明他这想法是有道理的,于是......他又相信自己心中的魔鬼了!

但是,当真得到证实了吗?但是,当真有道理吗?为什么他又浑身发抖,为什么又出冷汗,还有这内心的晦暗和不寒而栗呢?是因为他刚才又看到了那双眼睛?但是他走出夏园不就是为了看到那双眼睛吗!他那"突如其来的想法",也就要这样.他非常想再看到"今天清早看到的那双眼睛",为的是确认他一定会在那里,会在那座楼附近遇到这双眼睛.这是他的一种不能克制的愿望,而他刚才果然看到了这双眼睛,那现在他为什么又感到如此压抑和大惊小怪呢?好像出乎意料似的!没错,这就是那双眼睛(对于就是那双眼睛,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就是今天清早他在尼古拉车站下车时,从人群中向他倏忽一闪的那双眼睛,也就是后来他在罗戈任的书房里就坐时蓦地在他身后发现的那双眼睛(千真万确就是那双眼睛!)当时,罗戈任绝口否认:他冷冷地一声苦笑,问道:"这到底是谁的眼睛呢?"不久前,他在皇村铁路车站上车,想去看阿格拉娅时,他又猛地看见了这双眼睛,这已经是这一天中的第三次了,......他当时想干脆走过去找罗戈任,对他说:"这是谁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可是他跑出了车站,直到站在刀子铺前面时才清醒过来,也就是他站在那里,为一件装有鹿角把的小刀估价六十戈比的时候才清醒过来.一个奇怪而又可怕的魔鬼缠住他不放,已经再也不肯离开他了.他坐在夏园的菩提树下,正想得出神的时候,这个魔鬼趴到他的耳边低语道:如果罗戈任从一大早起就在盯他的梢,注意他的每一行动,那现在,当罗戈任得知他不到帕夫洛夫斯克去后(这当然是对罗戈任的不祥消息),那罗戈任就一定会到那里去,到彼得堡地区的那座楼去,而且一定会在那里守候他,守候公爵,要知道,公爵在今天上午还向他保证:"从此不再见她",而且"他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到彼得堡来的".可是公爵却像抽风似地急匆匆向这座楼跑去,如果他果真在那里遇到罗戈任,又有什么大不了呢?他只会看到一个不幸的人,这人虽然心绪低沉,但还是可以理解的.这个不幸的人现在甚至都没有躲躲闪闪.是的,今天上午罗戈任不知为什么矢口否认,并且说了谎,可是在车站上,他却公然站在那里,并不躲藏.其实躲躲藏藏的是他,而不是罗戈任.而现在,在那座楼旁边,他站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斜线距离约五十步,他抱着两臂,在等候.这次,他已经完全站在明处,好像故意要人家看见他似的.他站在那里,像个告发人和法官,而不是像......而不是像个什么呢?

那为什么公爵现在不亲自走到他跟前去,而是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掉头而去呢,虽然他俩的眼睛相遇在一起(是的,他俩的眼睛相遇了,而且四目对视,互相看了看.)他不是刚才还想拉着他的手,跟他携手一同到那里去吗?他不是想明天亲自去找他,并且告诉他,他到她那里去过吗?他到那里去的半道上,当快乐突然充满他的整个心田的时候,他不是已经跟自己的魔鬼断绝关系了吗?要不就是在罗戈任身上确有某种东西,即在这个人今天的整个形象中,在他的言谈.举止.行动和目光的总和里确有某种东西,足以证明公爵的可怕预感,他心中的魔鬼令他愤怒的低语都是事出有因的?要不就是确有某种东西,虽然不言自明,但是难以分析和言传,也不可能用充足的理由为之辩护,尽管有这么多困难和不可能,可是它却给人以一种完整的.强烈的印象,而且这印象又不由自主地转化为最完全的信念.是不是这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