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第4/6页)

“这又是个什么问题?”

“最近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公社社员有没有权利进入别的社员的屋子,在任何时候,进入男社员或女社员的屋子……已经解决了,有权利……”

“噢,如果男社员或者女社员这时候正在大小便,那怎么办,嘿—嘿!”

安德烈·谢苗诺维奇甚至恼火了。

“您老是提这样的事,提这种讨厌的‘大小便’的事!”他厌恶地叫喊道。“呸,我很气愤,很懊恼,在讲述制度的时候,过早地向您谈到这些讨厌的大小便的事!见鬼!对你们这种人来说,这是一块绊脚石;而最糟糕的是,他们还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以前,就当作笑料来谈论了!仿佛他们是正确的!仿佛他们有什么可自豪的!呸!我好几次坚决地主张,一定得等到新参加的人相信了制度,等到他们提高了觉悟,明确了目的,才能对他们讲述这个问题。请您告诉我,甚至在污水坑里,您也要找这种可耻而又可鄙的东西吗?我情愿头一个去清除任何污水坑!这甚至不要什么自我牺牲!这只是一种工作,一种高尚而有益于社会的活动,这种活动抵得上任何别的活动,甚至,比方说,比一个拉斐尔或一个普希金的活动更崇高,因为这更有益!”

“更高尚,更高尚——嘿—嘿—嘿!”

“更高尚是什么意思?我不懂这些用来确定人类活动意义的用语,‘更高尚’,‘更慷慨’——这都是胡说,都是荒谬的;是我所否定的旧偏见!一切对人类有益的活动都是高尚的!我只懂得一个词儿:有益的!您咯咯地笑,让您笑吧,可是这没错儿!”

彼得·彼得罗维奇大笑不止。他已经点完钱藏了起来。但不知为什么一部分钱仍旧摆在桌上。这个“污水坑问题”本身虽然是庸俗的,但已经几次成为彼得·彼得罗维奇跟他的年轻朋友决裂和不和的原因。可笑的是,安德烈·谢苗诺维奇当真恼火了,卢仁因此大为高兴,此刻他特别想逗惹列别兹雅特尼柯夫生气。

“昨天您失恋了,所以您这么凶,这么找碴儿,”列别兹雅特尼柯夫终于脱口而出。一般地说,他虽然有“独立自主的”和“反抗的”精神,但不知怎的,不敢反对彼得·彼得罗维奇,总之,对他还保持着已经成为习惯的、先前的恭敬态度。

“您还是这样说吧,”彼得·彼得罗维奇又傲慢又恼火地打断了他的话,“您能不能……或者不如说:您当真跟刚才谈到的这个年轻女子这样亲密,现在可以请她到这儿,到这个屋子里来一下吗?他们大概已经从墓地上回来了……我听见了脚步声……我要见见她,见见这个女子。”

“您有什么事啊?”列别兹雅特尼柯夫惊奇地问。

“我要见见她。今天或明天,我要离开这儿,所以想告诉她……但是,在谈话的时候,请您留在这儿。这样方便些。要不然,天晓得,您也许会瞎想些什么。”

“我不会瞎想什么……我不过这样问问罢了。如果您有什么事叫她来一趟,这是极容易的。我立刻就去,请您相信,我不会妨碍你们。”

当真,过了五分钟,列别兹雅特尼柯夫带着索尼雅来了。她走进来了,流露出异常惊讶的神色,和往常一样,畏畏缩缩的。碰到这样的事情,她总是怯生生的,很怕见不相识的或者初次相识的人,从前也害怕,从小就害怕,而现在何况……彼得·彼得罗维奇“温存而和蔼地”接待她,但带几分快乐的亲昵,而且彬彬有礼。不过,彼得·彼得罗维奇认为,像他这样一个令人尊敬的有地位的人用这样的态度对待这么一个年轻的、从某方面来说是很有趣的女子,是恰当不过的。他赶忙“鼓励”她,叫她坐在桌旁自己对面。索尼雅坐下来,看看四周——打量了一下列别兹雅特尼柯夫,还看看摆在桌上的钱,接着突然又看起彼得·彼得罗维奇来,从此目光不再从他身上移开了,好像盯住在他身上似的。列别兹雅特尼柯夫朝门口走去。彼得·彼得罗维奇站了起来,做个手势请索尼雅仍然坐着,并在门口拦住了列别兹雅特尼柯夫。

“这个拉斯柯尔尼科夫在那儿吗?他来了吗?”他悄声问列别兹雅特尼柯夫。

“拉斯柯尔尼科夫?在那儿。怎么样?是的,在那儿……刚进去,我看见的……怎么样?”

“我特地请您留在这儿,同我们在一起吧,别撇下我单独跟这个……姑娘在一起。一些小事情。但是天晓得,他们会怎样想。我不愿意让拉斯柯尔尼科夫在那儿瞎说……您懂得我的意思吗?”

“啊,我懂得,我懂得!”列别兹雅特尼柯夫忽然领悟了。“对,您有理由……当然,照我个人的看法,您太谨慎小心,但是……您到底是对的。我不走了。我站在这儿窗前,不会妨碍你们的……依我看来,您是对的……”

彼得·彼得罗维奇回到了沙发榻跟前,面对索尼雅坐下来,聚精会神地望着她,忽然现出异常矜持的神气,甚至有点儿严峻。他说:“女士,您别误会。”索尼雅惶窘极了。

“索菲雅·谢苗诺夫娜,首先请您向您那个敬爱的继母表示我的歉意……我想,这没有错吧?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是您的继母吗?”彼得·彼得罗维奇态度十分矜持,但相当亲切地说。看来,他一片好意。

“对,对,她是我的继母。”索尼雅慌急而胆怯地回答道。

“那么您向她表示一下我的歉意。因为我有一件自己做不得主的事情,我不能去了,不能上你们那儿去吃煎饼了……就是说,不能去赴丧宴了,虽然蒙您继母不弃,好意地邀请了我。”

“好吧;我去告诉她;我马上就去。”索涅奇卡急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等一等,还有话呢,”彼得·彼得罗维奇留住她,看到她天真而又不懂礼貌,不觉微微一笑。“最亲爱的索菲雅·谢苗诺夫娜,如果您以为,我只是由于我个人的这么一桩微小的事情而冒昧地来请像您这样一个女子到我这儿来,那您对我就不够了解了。我还有别的事呢。”

索尼雅连忙又坐下了,还摆在桌上的灰色的和彩虹色的钞票〔8〕又在她眼前闪耀起来,但她赶快扭转头去,并抬头去看彼得·彼得罗维奇,因为她忽然觉得特别是她,看别人的钱太冒失了。她把目光投到彼得·彼得罗维奇拿在左手里那金色的长柄眼镜上去了,同时也投到戴在彼得·彼得罗维奇左手中指上那个很大的、沉甸甸的、异常漂亮的黄宝石戒指上;但她忽然又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了,不知道往哪儿看才好。末了。她又定睛地直瞅着彼得·彼得罗维奇的眼睛。彼得·彼得罗维奇比刚才更矜持地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往下说:“昨天我由于偶然的机会,顺便跟不幸的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谈了两句话。两句话就足以了解她的情绪——反常的情绪,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