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三(第2/5页)

“哎呀,天哪!”索尼雅不由地说。

“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您必须去报告警察,因此我极诚恳地请求您,差人去叫看门人来,”卢仁轻轻地甚至温和地说。

“Gott der barmherzige〔17〕!我早已知道她是个贼!”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双手一拍说。

“您早已知道啦?”卢仁赶忙接嘴说。“那么以前您至少已经有某些根据可以断定她是个贼。我请求您,最敬爱的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您要记住您在证人们面前所说的话。”

四下里突然大声地喧嚷起来。所有的人都骚动起来了。

“怎——么!”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突然清醒过来了,叫道,仿佛挣脱了什么似的,向卢仁猛扑过去。“怎么!您叫她贼。这是索尼雅偷的?嘿,你们这些坏蛋!你们这些坏蛋!”她又向索尼雅奔去,张开两条枯瘦的胳臂把她紧紧地抱住,像夹在老虎钳里一样。

“索尼雅!你怎么拿了他十个卢布!傻姑娘!给我!立刻把这十个卢布拿出来给我,喏,在这儿!”

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从索尼雅手里夺过来钞票,把它揉成一团,照准卢仁的脸丢了过去。纸团击中了他的眼睛,掉到了地板上。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跑过去捡起了钞票。彼得·彼得罗维奇勃然大怒。

“你们把这个女疯子抓起来!”他叫道。

这当儿,在门口列别兹雅特尼柯夫旁边又出现了几个人,两个从外省来的妇女也在他们中间张望。

“怎么,我发疯!我是疯子?这个傻瓜!”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失声地叫了起来。“你自己才是傻瓜、恶讼棍、卑鄙的东西!索尼雅,索尼雅拿了他的钱!索尼雅是贼!她还会送钱给人,傻瓜!”接着,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歇斯底里地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见过傻瓜吗?”她从这边奔到那边,指着卢仁,叫大家看。“怎么!你也帮他?”她看见了女房东,“你这个卖灌肠的,你也来作证,说她是‘贼’,你这个下流的、穿钟式裙的普鲁士母鸡的腿!嘿,你们!嘿,你们!她没有离开过屋子一步,她从你这个卑鄙东西那儿回来,就坐在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旁边!……你们抄她的身吧!她既然没有出去过,钱一定还藏在她身边!抄吧,抄啊,抄啊!假如你抄不出,那么对不起,亲爱的,你要负责!我要去见皇上,要去见皇上,去见慈悲的沙皇本人,伏在他脚下,马上就去,今天就去!我孤苦伶仃!他们会放我进去的!你以为他们不会放我进去吗?你胡说,我可以进去,我可以进去!你以为她老实可欺吗?你想欺侮她?可是我,朋友,不是可欺侮的!你办不到!抄吧!抄啊,抄啊,嘿,抄啊!!”

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发狂地揪住了卢仁,硬要把他拉到索尼雅跟前去。

“我愿意负责……可是您要安静下来,太太,您要安静下来!我非常明白,您不是可欺侮的!……这……这……这怎么办呢?”卢仁喃喃地说。“应当喊警察来……虽然现在已经有足够多的证人……我愿意……但男人到底不方便……因为性别关系……如果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肯协助……虽然不应该这样做……这怎么办呢?”

“随便哪一个!谁愿意,就抄她!”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叫道。“索尼雅,把口袋翻出来让他们看!看呀,看呀!你瞧,恶魔,袋是空的,这儿有一块手帕,看见吗,袋是空的!这是另一只袋,看呀,看呀!你看见吗!你看见吗!”

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不但把两只口袋都翻过来了,而且还把它们拉了出来。可是从第二只右边的口袋里,突然跳出来一张钞票,在空中画了一条抛物线,掉落到卢仁的脚边。这大家都看在眼里;许多人不觉啊的惊叫起来。彼得·彼得罗维奇弯下腰,用两个指头从地板上捡起了钞票,举着钞票让大家看,并把它展了开来。这是一张一百卢布的钞票,折成八层。彼得·彼得罗维奇举着钞票转了一圈,让大家瞧瞧这张钞票。

“女贼!滚出去!喊警察,喊警察!”阿玛丽雅·伊凡诺夫娜大声叫道。“把她们一家流放到西伯利亚去!滚!”

从四面八方飞来了惊叫声。拉斯柯尔尼科夫一言不发,目不转睛地看着索尼雅,间或倏地向卢仁瞥了一眼。索尼雅还是站在原地,好像丧魂落魄似的:她甚至几乎不觉得惊奇了。她脸上突然涨得通红;她惊叫一声,用两手掩住了脸。

“我没有偷,这不是我偷的!我没有拿过!我不知道!”她用撕胆裂肝的声音喊叫起来,一边向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直奔过去。后者把她抱住了,紧紧地拥抱着她,仿佛想用胸膛保护她,不让人欺侮。

“索尼雅!索尼雅!我不相信!你知道的,我不相信!”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尽管知道事情是清清楚楚的)喊叫道。她抱住了她,像摇小孩般地摇她,狂吻她,抓住她的两手用力地亲吻。“说你偷钱!这些人多么蠢啊!唉,天哪!你们都是蠢东西,你们都是蠢东西,”她转脸向众人叫道:“你们还不知道,还不知道她的心是什么样的,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她会拿人家的钱,她!她会脱下自己仅有的一件连衫裙,把它卖掉,光着脚走路,如果您需要,她什么都肯给您,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因为我的孩子们都挨饿,她领了黄执照出卖自己的灵魂来养活我们!……唉,死鬼呀,死鬼呀!唉,死鬼呀,死鬼呀,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这是给你办的丧宴!天哪!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您要保护她!您干吗老是站着!您干吗不替她抱不平?您也相信,还是怎么?你们都,都,都,都抵不上她的一个小指头!天哪!保护她吧!”

可怜见儿的、害肺病的、无依无靠的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的痛哭流涕似乎使所有的人都大为感动。在这张痛苦得扭歪了的、憔悴的、害肺病的脸上,在这两片发干的、凝结着鲜血的嘴唇上,在这片喊得嗄哑了的声音里,在这片像孩子啼哭般的、哽噎着的痛哭声中,在这个轻信的、孩子气的同时又是绝望的恳求中,表现得如此可怜和如此痛苦,大家对这个不幸的女人似乎都起了怜悯之心。至少彼得·彼得罗维奇立刻起了怜悯之心。

“太太!太太!”他令人感动地大声叫道。“这不关您的事!没有人能说您是教唆者和同谋者,尤其是您把她的口袋都翻了过来,因此她暴露了。这样看来,您事先是一无所知的。我极愿意同情别人,如果可以这样说,索菲雅·谢苗诺夫娜是为贫穷所逼,但是,小姐,您为什么不肯承认呢?您怕丢脸吗?您第一次干这种勾当吗?也许您发慌了?事情是清清楚楚的;很清楚的……然而您为什么出此下策呢?女士们和先生们!”他转脸对在场的人们说。“女士们和先生们!我很可怜她,可以说,非常同情她,现在我甚至也可以原谅,尽管我个人受了侮辱。小姐,但愿今天的耻辱往后能成为您的教训,”他对索尼雅说。“可我不再追究了,好,就此作罢。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