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第2/4页)

他想起来了,这一天是卡杰琳娜·伊凡诺夫娜安葬的日子,他很高兴没有去参加。娜斯塔西雅给他端来了饭;他食欲大振,几乎狼吞虎咽地吃喝着。他的头脑清爽些了,他的心神比最近三天安定些了。有一忽儿工夫,他甚至觉得奇怪:前天他为什么感到心惊胆战的恐惧。门开了,进来的是拉祖米兴。

“啊,他在吃饭,这样看来,他没有病!”拉祖米兴说,随手挪来一把椅子,靠桌子面对着拉斯柯尔尼科夫坐下了。他心里烦躁不安,但并不竭力掩盖这种心情。他说话了,心里显然很烦躁,可是话说得从容不迫,也没有特别提高嗓音。可想而知,他怀着一个特别的、甚至坚定不移的意图。“喂,”他开始坚决地说,“我不管你的事,可是就我现在所看到的情况来说,我自知没法理解;请你别以为我来盘问你。我才不干!我不想知道!如果你现在把你的一切秘密全都告诉我,也许我还不愿听呢。我会吐一口唾沫跑掉。我上这儿来不过要亲自弄个明白:首先,你发疯是不是事实?要知道,对你都有一种看法(嗯,不论什么地方),认为你也许发疯了,或者很像是发疯。我坦白地告诉你吧,我自己也十分同意这种看法:第一,从你那种傻里傻气的和多多少少惹人反感的行为(简直叫人莫名其妙)来看;第二,从你不久前对待令堂和令妹的行为来看。如果不是疯子,只有恶魔和坏蛋才会像你那样对待她们;可见,你一定是个疯子……”

“你见到她们很久了吗?”

“刚才见着她们。你从那个时候起就没有见着她们吗?请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游荡,我已经来找过你三次了。从昨天起,令堂就病得很厉害。她打算来看你;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不让她来;但她什么话也不愿听,她说:‘如果他病了,如果他精神失常了,母亲不去照顾他,谁去照顾他?’我们一同到这儿来过,因为我们不能让她独个儿来。我们一路上直到你门口劝她要安静。我们进了你的屋子,可是你不在家;她坐在这里,坐了十来分钟,我们都默然站在她身边。随后她站了起来,说:‘如果他出去了,可见他身体健康。他既然忘记了母亲,那么做母亲的站在门口,求施舍般地恳求他的爱,是不成体统的,丢脸的。’她回到家里就病倒了;现在她在发烧,她说:‘我明白了,他会见女朋友倒有工夫。’她认为,你的女朋友就是索菲雅·谢苗诺夫娜。她是你的未婚妻,还是情人,我不知道。我刚才上索菲雅·谢苗诺夫娜家去过,因为,老兄,我想把事情弄个明白——我一进门就看见:停放着一具棺木,孩子们都在哭。索菲雅·谢苗诺夫娜在给他们试穿丧服。没有找到你。我看了一下,道了个歉,就走了,把情况告诉了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这样看来,这是胡说:你没有什么女朋友;最可信的倒是你精神失常。可你却坐在这儿狼吞虎咽地吃熟牛肉,仿佛有三天没吃东西了。假定说,疯子也吃东西,虽然你没有跟我谈过一句话,可是你……不是疯子,我可以起誓。首先你不是疯子,总之,我才不管你的事,因为这是一个什么秘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可不打算为你的秘密伤脑筋。所以我只是来骂你一顿,”他说完,就站了起来,“发泄发泄心头的怒气,我知道现在该怎么办!”

“现在你要干什么?”

“我现在要干什么,关你什么事?”

“看来,你想去喝酒。”

“为什么……这你怎么知道?”

“嗯,这是明明白白的!”

拉祖米兴沉默了半晌。

“你向来是个头脑清楚的人,你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发过疯,”他忽然激动地说。“你说得对:我要去喝酒,再见!”他拔脚走了。

“拉祖米兴,我大概前天跟妹妹谈起过你。”

“谈起过我!哦……前天你在哪儿能见着她?”拉祖米兴忽然站住了,脸甚至有点儿失色。可想而知,他的心慢慢地紧张地跳动起来了。 “她上这儿来过,她独个儿坐在这儿,跟我谈话。”

“她!”

“是的,她。”

“你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你谈起过我?”

“我告诉过她,说你是个很好的、正直的和爱劳动的人。我没有对她说你爱她,因为这,她自己也知道。”

“她自己也知道?”

“嗯,可不是!不管我上哪儿去,不管我发生什么事,你要跟她们在一起,照顾她们。拉祖米兴,我可以说,把她们托付给你了。我这样说是因为我完全知道,你是多么爱她,而且我也相信,你心地纯洁。我也知道,她也会爱你,甚至也许已经爱上了你。现在你自己决定吧,你知道得最清楚,——你该不该去喝酒。”

“罗奇卡……你要明白……唔……哎哟,见鬼!你要上哪儿去?当然啰,如果这一切是秘密,那就不必说了!可是我……我会知道这个秘密的……我也相信,这一定是什么胡说八道,是一些可怕的蠢话,都是你自己编造出来的。可你是一个最好的人!一个最好的人!……”

“我本想再对你补充一句,可你把我的话打断了。我要补充的是,你刚才决定不打听这个秘密,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是很对的。你暂且别问,你别着急。一切到时候你都会知道的,就是说,到必要的时候。昨天有个人对我说,人需要空气、空气、空气!我想立刻就去找他,弄个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拉祖米兴沉思地站着,心里忐忑不安地想着什么。

“这是个政治阴谋家!一定是的!他即将采取一个决定性的步骤——一定是这样!不可能是别的……杜尼雅也知道……”他忽然暗自想。

“这样看来,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常常来看你,”他说,一字一句都说得很清楚。“你要去看一个说什么更需要空气、空气的人……这样看来,这封信……也跟这件事有关的了。”他仿佛自言自语地断定说。 “一封什么信?”

“今天她收到了一封信,弄得她坐立不安,很不安,甚至烦恼极了。我谈起了你的情况——她要求我别说,后来……后来她说,也许,我们很快就要分手,接着她为一件什么事而热烈地感谢我;过后她走到自己屋子里去了,锁上了门。”

“她收到了一封信?”拉斯柯尔尼科夫沉思地追问一句。

“是的,一封信;你不知道吗?嗯……”

他们俩都不说话了。

“罗季昂,再见。老兄,我……有一个时候……可是,再见啦。要知道,有一个时候……嗯,再见啦!我也该走了。我不会去喝酒的。现在不必去喝酒了……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