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第3/4页)

他急匆匆地走了;可是,当他已经走出来,并且差不多已经带上了门的时候,他忽然又把门打开了,眼睛望着一边,说:“顺便说说!你可记得这件谋杀案?嗯,就是波尔菲里在办理的那个案件:被杀的是个老太婆?你要知道:这个凶手查出来了,他已经招认了,提供了各种证据。这是一个工人,油漆匠,你想想看!你可记得,我还为他们辩护过?你相信吗,当那几个人——一个看门人和两个证人,上楼去的时候,他跟一个同伴打架,在楼梯上哈哈大笑,他耍这种把戏原来是要故意转移人们的视线。这个狗崽子好刁滑,他多么镇定啊!简直叫人难以置信;但他自己作了解释,这一切他都招认了!我上当了!嗯,我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善于故弄玄虚、随机应变、逃避法律制裁的家伙——因此,这是不足为奇的!难道不会有这样的人吗?可是他不能坚持到底,招认了,因此我更相信是他干的,更合情理嘛……可我,我那时上当了,我曾经为他们愤愤不平!”

“请你告诉我,这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你对这件事发生那么大的兴趣?”拉斯柯尔尼科夫显然很着急地问。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呢!为什么使我发生兴趣!你已问过我了!……可我是从波尔菲里那儿知道的,别的人也告诉过我。不过,差不多全都是他告诉我的。”

“波尔菲里告诉你的?”

“波尔菲里告诉我的。”

“嗯……他说了些什么?”拉斯柯尔尼科夫愕然问。

“他把这个案件给我作了一番出色的解释。按照他的观点,从心理上来解释的。”

“他解释过?他给你解释过?”

“是呀,是呀;再见!回头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可是现在我有事……有个时候,我以为……嗯,不要紧;以后再谈吧!……现在我为什么去喝酒!你没有请我喝酒,已经使我醉了。罗奇卡,我已经醉了!现在我没有喝酒已经醉了,再见;我很快又要来。”

他走了。

“他,他是个政治阴谋家,一定是个这样的人,一定!”拉祖米兴暗自断定说,一边慢吞吞地走下楼去。“他把妹子拉了进来;从阿甫陀季雅·罗曼诺夫娜的性格看来,这是非常可能的。他们见过面了……她也向我作过暗示。从她的许多话中……从她的片言只语中……从她的各种暗示听起来,都有这个意思!要不然,这种错综复杂的情况怎样解释呢?哼!可我还以为……唉,天哪,我那时竟然这么想。这是一时糊涂,我对不起他!那次他在走廊上灯光下把我弄糊涂了。呸!我转着多么可恶、猥亵和卑鄙的念头啊!尼古拉,好样儿的,他供认了……现在怎样解释以前的事呢?他那时候的病、他那些奇怪的行径,甚至以前,以前,还在大学里的一切行动,他总是那么闷闷不乐、愁眉不展……可是现在这封信有什么目的吗?大概这也有什么目的吧。这封信是谁写来的?我怀疑……嗯……不,我要把这一切打听明白。”

他回忆着并且考虑着关于杜涅奇卡的一切话。他的心揪紧了。他霍地站起来,拔脚就跑。

拉祖米兴一走,拉斯柯尔尼科夫便站了起来,转身向窗前走去,走到了一个角落里,仿佛忘记了自己斗室的窄小,接着……他又坐到沙发榻上。他仿佛获得了新生;再进行斗争——那么,就有办法了!

“对呀,那么,就有办法了!要不然叫人太窒闷啦,使人感到走投无路,逼得人痛苦难受,令人昏迷。自从在波尔菲里那儿演出了米柯尔卡那一幕以后,他开始感觉到走投无路和陷入了绝境的苦闷。继米柯尔卡之后,当天在索尼雅家里又发生了那幕情景;那幕情景的经过全然不是他先前所想象的,它的结局也是如此……他变得虚弱乏力了,就是说,一刹那间就没有一丝力气了!一下子!他当时不是同意了索尼雅的意见嘛,他同意了,由衷地同意了,心上搁着这么一件事,他是不能孤独地活下去的!可是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呢?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是个谜……斯维德里加依洛夫使他心神不安,这是事实,但似乎不应该光从这方面来考虑。跟斯维德里加依洛夫也许还得进行一场斗争。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或许能帮助他逃走;但波尔菲里却是另一回事。”

这样看来,波尔菲里还亲自向拉祖米兴解释过,向他进行过心理上的解释!又为他那该死的心理学找根据了!波尔菲里呢?既然在米柯尔卡未出现之前,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件事,既然他们当面密谈过,对这次密谈除了一种解释外,不能找出切合实际的解释,那么,波尔菲里一刻也不会相信米柯尔卡是有罪的吗?(这些天,拉斯柯尔尼科夫头脑里好几次闪过并想起了会见波尔菲里的情景中的几个细节;回忆全部情景他是受不了的。)那时他们之间谈过这样一些话,做过这样一些动作和姿势,他们互换过这样一些眼色,话是用这样的声调说的,事情弄到了这样的地步,以致米柯尔卡(波尔菲里从开头的一言一行就看透了他)不能使他那坚定的看法发生丝毫的动摇。

“怎么啦?连拉祖米兴也怀疑起来了!在走廊上灯光下的那一幕也不是枉然的。他跑去找过波尔菲里了……但是这个人为什么这样欺骗他呢?他使拉祖米兴的视线转移到米柯尔卡身上,这有什么目的呢?他一定打着什么主意;这是有意图的,可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意图呢?对,自从那天早晨以来,已经过了很多时候,——太久啦,太久啦;但是波尔菲里方面却毫无消息。嗯,这当然不是好兆……”拉斯柯尔尼科夫拿起制帽,沉吟了一下,便从屋子里走出去了。在这段时间里,他头一天感觉到至少自己的神志是清爽的。“必须跟斯维德里加依洛夫取得谅解。”他在心里寻思。“无论如何,要尽可能快些:这个人大概也等着我去找他。”在这一刹那间,他那衰竭的心里突然涌起了这么一股强烈的憎恨感,或许他会杀死这两个人当中的一个:斯维德里加依洛夫或者波尔菲里。他至少觉得,如果不是现在,那么以后他就会这样干的。“我们瞧着吧,我们瞧着吧,”他暗自反复说。

但是刚打开通过道的门,他突然跟波尔菲里本人相遇了。后者找他来了。有一会儿工夫,拉斯柯尔尼科夫呆若木鸡。说来奇怪,他看见波尔菲里并不感到很惊讶,几乎不怕他。他只怔了一下,但是很快地一刹那间就做好了准备。“也许这是收场吧!但是他怎么像猫儿般地悄悄地走近来,我却一点儿也没有听见?难道他在窃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