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期 白璧无瑕 9(第2/2页)

虽然头一天有过不愉快的开端,但是她在那儿安置好了以后,她就在那个太阳照耀的早晨,对她的新地位里所有的那种新鲜和自由劲儿,倾心向往起来;同时,她又急于要试一试,没想到要她作的那种玩意儿的本领,好看一看她保得住保不住她的地位。在有垣墙的园子里,刚一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在鸡笼子上坐下,郑重其事地把嘴唇撮起,试验她那种荒疏已久的玩意儿。她看出来,她从前会的本事,如今已经退步了,她只能噗的一下,吹出一口无声之气,却绝不能吹出清晰嘹亮的音调来。

她试了又试,总归白费,心里纳闷儿,不明白怎么天生就会的玩意儿,就能一干二净,一点儿也不会了?弄到后来,她觉得仿佛攀附在房上和墙上的爬山虎后面,有什么动弹似的;她往那面看去,看见一个人从墙头上跳到地上,正是亚雷。德伯。自从昨天他把她送到园丁下房的门那儿,她在那儿安置下了,顶到现在,她还没再见过他。

"我刚才在墙外面瞧了你半天了,苔丝妹妹(叫'妹妹,的口气里,有那么点开玩笑的意思);我瞧你坐在那儿,撮起那鲜红的嘴唇儿,噗阿噗地吹一阵,又偷偷地自己骂一阵,永远也吹不出个调子来,你就好象一个石碑上不耐烦的女神(石碑上不耐烦的女神,原文Im-patience on a monument,系由莎士比亚的《第十二夜》里第二幕第四场第一一六行Patience on a monument(石碑上的忍耐女神)变来。)一样。你那么美丽,真是人间少有,画里难寻。你吹不上来,都急躁起来了吧?" "急躁也许有的,骂可没有。""啊!我知道你为什么试这个,这都是那些拙老婆(拙老婆,原文bully,是bullfinch的方言。"拙老婆"是"灰"的方言。)闹的!我母亲要你继续给它们上音乐课,是不是?真自私自利。仿佛照料那些该死的公鸡母鸡,还不够一个女孩子忙的似的。我要是你,我干脆就不干。""不过她可特别要我教她的鸟儿,还告诉我,叫我明天早晨就要都弄得停停当当的。""真的吗?那么我给你上一两课好啦。""哦,不用,你不用,"苔丝一面说,一面往门那儿退。

"瞎说!我决不跟你动手动脚的。你瞧,我站在铁丝网这面,你就站在那面好啦。那你就可以觉得十分保险了。现在你瞧着!你把嘴唇儿撮得劲头儿太猛了。你瞧,这样就成。"他一面讲解,一面动作,吹了一句《你把那嘴唇儿挪开》(《你把那嘴唇儿挪开》,歌曲名,歌词全文见汤姆斯。培绥的《英国古诗歌钩沉》,头一段也见于莎士比亚的《一报还一报》第四幕第一场开始处。歌里要求对方还吻,但这儿亚雷。德伯吹的是那个歌儿的调子,并非歌词,所以说他的用意,苔丝不懂。歌谱见亥屯的《英国歌曲集》。。不过他吹这个歌调的用意,苔丝一点儿也不懂。

"你来试试看,"德伯说。

她努力装作不说不笑的样子,把脸绷得象石雕泥塑一样严肃。不过他却非让她吹不可,后来她觉得不吹他就不肯走,所以就照着他说的怎样就能发出清晰的声音来那种办法,把嘴唇撮起来;一面却很难过地微微一笑,又因为自己笑了,心上恼起来,脸上一红。

他又鼓励她说:"再试一回。"

这回苔丝却很认真,都认真得到了令人感到痛苦的地步了;她试了一下,没想到最后到底发出了一个真正圆润的声音来。她一下成功,高兴起来,因此她忘其所以;她的眼睛睁大了,不知不觉地在他面前嫣然启齿。

"这回对啦!我现在教会了你怎么起头,那你以后自己就能作得很漂亮了。你瞧,我不是说过不跟你动手动脚的吗?我不管你现在叫我着迷这个劲儿,从来有没有活人受过,反正我说话就得当话,苔丝,你认为我母亲这个老太婆很古怪吧,是不是?" "我跟她还不大熟哪,先生。""你以后就知道她古怪了,她叫你弄这种把戏,去教她的红胸,这不是古怪是怎么啦?我现在是不入她老人家的眼的,不过你要是能把她那些爱巴物儿给她伺候好了,她一定会喜欢你的。再见吧!你要是碰到什么困难,需要人帮忙,你不用去找管家,你一直来找我好啦。"苔丝。德北就是承担了这样一种任务,在这个家政管理中占了一席之地。她头一天的经验,大体上就可以代表后面继续而来的那许多天里的。亚雷。德伯见了她,就跟她说些逗趣儿的话,没人的时候,还开玩笑地叫她小妹妹,他就这样处心积虑,叫她和自己慢慢熟起来,熟起来以后,她就不象起初那样,见了他怕羞了,不过他却并没能叫她生出表现另一种更温柔的新羞态那种感情。但是她在他跟前,差不多什么事都随和他,不止是一个伙伴那样;因为她现在是寄在他母亲的篱下,又因为他母亲是个瞎子,比较没有什么用处,实在就是寄在他的篱下,所以不得不如此。

苔丝一旦恢复了从前的本领,不久就看出来,在德伯太太屋里教红胸哨,并不是什么繁重的活儿,因为她跟着她那位歌喉婉转的妈妈,学会了不少的曲调,拿来教给这些歌鸟儿,都非常地合适。现在她每天早晨,站在鸟笼子旁面,教那些鸟儿,比以前在园里那回练习的时候,惬意得多了。那个青年既然不在面前,她就无拘无束,鼓起小嘴儿来,靠近笼旁,对着那些留神细听的鸟儿,婉转自如地大哨而特哨。

德伯太太睡觉的地方,是一张带四根床柱的大床,床上挂着很厚的花缎帐子,红胸也就在这个屋里养着,它们一天之内,有几点钟的工夫,可以在屋里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因此把家具和家具上的垫子。套子之类上面,弄得到处都是一块一块的小白点儿。有一次,苔丝正在窗前那一溜鸟笼子旁面,照常教给鸟儿哨,忽然听见,床后面好象有的声音。老太太并没在那儿。苔丝转身看去,好象觉得帐子的流苏下面,有一双穿靴子的脚,把前端露出。她一见这样,吹的口哨儿立刻就不成调儿了,如果真有人在那儿听,那他一定能听出来,苔丝是疑心那儿有人的。从此以后,苔丝每天早上,总要揭开帐子,查看一番,不过却老没发现那儿有人。亚雷。德伯一定是改变了主意,不想再用这种任性由兴的埋伏把戏,来吓唬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