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空虚的迷惑 狡猾的无知和由此产生的另类生活(第3/7页)

所有这一切我都想拍下来。我本身是想让自己停下来,担心陷进去出不来……每个人的命运都是好莱坞故事,都是现成的电影情节!例如她的朋友伊拉,以前是一位数学老师,因为薪水太少辞职了。伊拉有三个孩子,他们整天求她说:“妈妈,带我们去面包厂看看吧,哪怕闻闻面包的味道呢。”他们都是趁晚上去,这样不会有人看到。如今伊拉也和叶莲娜一样在面包厂工作了,她很高兴,因为孩子们可以多吃点儿面包了。其实大家都在偷东西……所有人都偷东西,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生活是很可怕的,是没有人性的,只有灵魂在活着。也许您没有听到这些妇女在说些什么,听了您也不会相信!她们仍然在谈爱情。没有面包还能活着,但没有爱就活不下去……结果,伊拉读过叶莲娜的囚犯男人写来的信,她也激动起来,也在附近的监狱里找了个扒手犯人。那人不久就被释放,接下来故事就按照悲剧情节的规律发展了……两个人先是发誓爱到死,然后举行了婚礼——那个人叫托利亚,托利亚就开始喝酒。伊拉已经有了三个孩子,又和托利亚生了两个孩子。他总是寻衅滋事,在村子里追着打她,但是早上清醒过来又捶胸顿足,后悔不已。伊拉……她也是个美女!绝顶聪明!可是不管怎样,我们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天性,他们是野兽之王……

现在我给您讲讲尤拉,叶莲娜的丈夫。在村里人们都叫他“读书的牧羊人”,他一边放牧,一边读书。我看到他有很多俄罗斯哲学家的书。你可以和他谈论戈尔巴乔夫,谈论尼古拉·费奥多罗夫[2],谈论改革,还可以谈论人性的不朽……其他男人都喝酒,只有他读书。尤拉是个梦想家,天生的思考者。叶莲娜因为他擅长填字游戏而骄傲。但尤拉身材矮小。他童年时也曾经是个强壮高大的男孩子。小学六年级时,妈妈把他带到了莫斯科。但有一次他被打错了针,伤到了脊柱,就不再长个了,到现在身高只有150厘米。虽然尤拉真的是一个英俊男人,但是站在妻子身边,他就像一个侏儒。在影片中,我们尽量不让观众注意到这些,我恳请摄影师:“看在上帝的分上,想个办法吧!”我们不能让凡夫俗子们觉得这个谜底很简单:只是一个女人离开一个侏儒而投向一个超级帅哥!那是庸俗女人的故事!而尤拉……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幸福是多姿多彩的。他同意了,只是为了让叶莲娜无论如何都和他在一起,哪怕不再是他的妻子,而只是一个朋友。她带着监狱来的信件去找谁?去找那个男人……他们俩在一起读了这些信,尤拉的心在流血,但是他在听她倾诉。爱情需要恒久的忍耐,爱情不能嫉妒……爱情不是抱怨,更不是怨恨……当然,一切都不是像我现在讲述的那么美好,他们的生活不是玫瑰色的气泡。尤拉曾想过自杀,想过出走去任何能够看得到的地方……这都是在当时发生的有血有肉的真实场景。不过,尤拉依然爱她……

尤拉:关于深思

我一直很爱她,从上学的时候就开始了。她结婚后搬到城里去了,我依然爱着她。

那是个早晨,我和妈妈坐在桌边喝茶。我朝窗外看去:叶莲娜怀里抱着个孩子走来。我对妈妈说:“妈妈,这是我的叶莲娜来了。我觉得她一定会来找我的,然后永远不分开。”从那天起,我变得快乐幸福了,甚至也漂亮了许多……我们结婚了,我幸福得好像进了天堂。我亲吻自己的订婚戒指,但第二天戒指却丢了。真奇怪,它明明好好地戴在我的手指上啊。上班时我抖过一下手套,当我要戴手套时,发现戒指没有了,到处去找也没有发现。叶莲娜就一直戴着她的订婚戒指,它虽然很轻,但她从来没有弄丢过,直到她自己取下它……

到哪里都是两人同行,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我们喜欢一起去洗温泉,我用水桶打水,她就在一边说:“我和你唠叨唠叨吧。”她就在我耳边说啊说。我们的钱不是很多,但钱归钱,幸福归幸福。只要春天一到,我们家就摆满了鲜花,开始是我一个人采花,后来孩子们长大了,我们就一起去采花。大家都喜欢这个妈妈。我们的妈妈也很开心。她会弹钢琴(她在音乐学校学习过)、唱歌,也会编童话故事。有段时间我们有一部电视机,是别人送给我们的。孩子们几乎贴到了屏幕上,拉都拉不开。他们变得有些爱挑衅,就像陌生人似的。于是她在电视机里灌了水,就像往鱼缸里倒水一样,电视机烧坏了。“孩子们,你们最好出去看看花看看树吧,和爸爸妈妈说说话吧。”孩子们倒也不生气,因为妈妈发话了……

离婚……法官问:“为什么你们要离婚?”“因为对生活的看法不同。”“丈夫酗酒?打人?”“既不喝酒也不打人。总之,我丈夫是个非常出色的人。”“那您为什么要离婚?”“没有爱了。”“这不是正当理由。”法院给我们一年时间仔细想明白……

男人们都嘲笑我。有人建议我把她赶出家门,送进疯人院……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啊?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日子嘛。苦闷,就像瘟疫一样,会袭击所有人。你坐在火车上,遥望着窗外,却无法排解苦闷。周围不乏美丽,却不能吸引目光,泪水难以抑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的,这就是俄罗斯式的惆怅与苦闷……就算是一个人拥有了一切,还是觉得缺了些什么。人们要活着,就要忍受一切。她说:“尤拉,你非常好,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他有一半生命是在监狱里度过,但我需要他。我爱他。要是你不放我走,我就会死。我会按照规矩做好一切,但我会死的。”命运,它就是这么个东西……

她抛下我们走了。孩子们想她,哭了很久,尤其是最小的,我们的马特维卡……他们都在等妈妈回来,现在仍然在等。我也在等她。她写信给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卖钢琴。”那是我们家唯一的贵重物品,是她父母留给她的,是她最喜欢的钢琴……以前每到晚上,全家人就会坐下来,她为我们弹钢琴……难道我会为了钱卖掉它?她也不可能把我从她的命运中赶出去,只留下一个空洞,这是不可能的。我们在一起过了十五年,我们有孩子。她是个好人,但她是另一类人。她好像不属于尘世,她很轻,很轻……我是个凡人,我属于地球上的人……

当地报纸刊载了关于我们的文章。之后还有人找我们去莫斯科上电视。方式是这样的:你坐在一个好像舞台的地方,讲述自己的故事,大厅里有观众。讲完故事就是大家讨论。好像所有人都骂叶莲娜,女人们骂得尤其凶:“疯子!性变态!”她们恨不得要向她砸石头了。“这是一种病态,这是错误的。”人们纷纷向我提问,讨论一轮接着一轮。“这个淫荡的婊子抛弃了您和孩子们,她连您的一个小指头都不配。您是个圣人。我代表所有俄罗斯女人给您匍匐下跪……”我想回答她们,但刚刚开口,主持人就说:“您的时间到了。”我哭了。所有人都以为我眼中流出的是委屈的泪水,是哀怨愤怒的泪水。其实,我流下眼泪,是因为这些生活在首都的人什么都不明白,虽然他们如此聪明,受过良好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