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6页)

有汽车的挡泥板像翅膀一样展开着,我们的汽车闪映着阳光走过了阿斯托里亚的一半里程——仅仅是一半,因为正当我们在高架铁路的支柱中间蜿蜒行驶时,我听到了摩托车的“突、突”声,有一个警察急速地接近了我们的旁边。

“嗨,老伙计。”盖茨比喊道。我们的车子放慢了速度,盖茨比从钱夹里掏出一张白色的卡片,在那个人的眼前晃了一晃。

“好了,谢谢,”警察说,一边用手将帽子往上戴了戴,“下次就认识您了,盖茨比先生。请原谅!”

“那是什么?”我问,“是牛津的那张照片吗?”

“我曾帮当地专员做过一件事,以后他每年都送我一张圣诞节贺卡。”

在大桥上,阳光穿过桥面的梁架斑斑驳驳地泻在来往的汽车上,使其不断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在河对岸一群一群一块一块的白色建筑(想发财赚钱建造起来的)使对岸的城市显得骤然高出许多。从昆斯大桥上望去,你总好像觉得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城市,它也是第一次将世上一切秘密和美好事物的憧憬,迷乱地呈现给你。

一个装着死人灵柩上面堆着鲜花的车从我们旁边驶过,后面跟着两辆拉下窗帘的马车和一串载着宾朋的轻快马车。宾朋们用悲哀的目光从车上望着我们,他们那眼睛和短短的上嘴唇酷似是欧洲东南部一带的人,我很高兴盖茨比这轿车的豪华气派能融入到这送葬的肃穆气氛里。当我们横穿过布莱克威尔岛时,一辆车前有遮阳的轿车超过了我们,那司机是个白人,车里坐着三个衣饰很入时的黑人,两个男的陪伴着一个姑娘。当我看到他们翻着白眼珠嫉妒地注视着我们时,我放声大笑了。

“既然我们已经过完了这座桥,那么现在一切事情都可能发生,”我想,“一切的一切……”

毫无疑问,就是对于盖茨比来说也不例外。

一个喧嚣燥热的中午。我到四十二大街一家通风设备很好的餐厅来赴盖茨比的午饭之约。躲开了街外刺目的阳光,我的眼睛在接待室的暗处里隐约看到了他,他正在和一个人谈话。

“喂,卡拉威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沃尔夫西姆先生。”

这位个子不高,平扁鼻子的犹太人抬起了他那大脑袋注视着我。他的两个鼻孔里密密麻麻地长满了鼻毛。片刻之后我才在这较暗的光线中看到了他的那双小眼睛。

“——于是我盯了他一眼,”沃尔夫西姆说着,热烈地握着我的手,“你想我是怎么做的?”

“什么?”我很客气地问。

但是,很显然他这话不是跟我说的,因为他松开了我的手,他那很富于表情的鼻子对着盖茨比。

“我把钱交给了卡兹堡,并对他说:‘好吧,卡兹堡,就这么办,他如果不住嘴的话就一个子儿也不给他!’于是那家伙就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盖茨比挽起我们一个人的一只胳膊朝饭厅走去,沃尔夫西姆正想说什么,于是也就只好咽回到肚子里。随后他便沉入到了一种梦游者的无表情状态。

“要冰威士忌苏打吗?”侍者问。

“这是一家不错的饭店,”沃尔夫西姆说,眼睛仰望着天花板上的宗教传说中的神女像,“不过,我更喜欢街道对面的那一家。”

“好的,冰威士忌苏打,”盖茨比说,末了转向沃尔夫西姆先生:“那边的那一家太热了。”

“是的,又热又小,”沃尔夫西姆说,“可是却充满了令人难忘的记忆。”

“那是什么地方?”我问。

“老都会餐厅。”

“老都会餐厅,”沃尔夫西姆不无感伤地凭吊起来,“充满着离去和死去的人的面孔。充满着对现在永远离去的朋友们的回忆。我到死也不会忘记他们枪杀罗西·罗森塞尔的那天晚上。我们六个人围坐在桌子旁边,整个晚上罗西都一直在吃在喝。几乎快要到黎明的时候,饭店侍者带着一副有趣的面孔走上前来对他说,外面有人想找他说句话。‘好的,’罗西说,一边站起身来,我把他又拉坐在椅子上。

“‘如果他们想跟你说话,让这帮杂种到这儿来,罗西,看在我的分上你不要离开这个房间。’”

“那时已是凌晨四点钟了,要是我们拉起窗帘一定可以看得到鱼肚白的亮色了。”

“他出去了吗?”我真诚地问。

“当然,他去了。”沃尔夫西姆的鼻子愤怒地朝我晃着。

“他走到门口时,回过头来说:‘不要叫侍者把我的咖啡端掉!’然后他就走到了外面的便道上,他们朝着他的肚子连开了三枪后驾车跑了。”

“他们中间的四个人坐了电椅。”我记起了这件命案后说。

“五个,还有贝克尔。”他的朝天的鼻孔饶有兴味地转向了我。“我知道你正在找一个生意上的关系。”

这前后的两句话并列在一起说出,使人觉得毛骨悚然。盖茨比替我回答说:

“噢,不,”他激动地喊道,“他不是那个人。”

“不是?”沃尔夫西姆先生似乎显得有些失望。

“他只是我的一位朋友。我早就告诉过你,那件事我们以后找个时间再谈。”

“请原谅,”沃尔夫西姆先生说,“我弄错人了。”

一盘鲜嫩的炒肉丁端上来,沃尔夫西姆先生顿时忘掉了老都会餐厅那份伤感的往事,开始津津有味地大吃大嚼着。同时,他的一双眼睛在慢慢地扫着屋子——最后转过身去查看了紧跟在他身后的人,完成了他的这一圈巡视。我想,当时要不是我在场,他把我们吃饭的那张桌子底下也会瞥上一眼的。

“喂,老伙计,”盖茨比向我俯过身来说,“今天早上在车里,我恐怕让你生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