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5页)

我谢了他的款待。我们总是为此而感谢他的——我和别的人们。

“再见,”我大声说,“谢谢你的早饭,盖茨比。”

在城里,我有一会儿试着努力把没完没了的股票行情的报价抄下来,可没多久我便在转椅上睡着了。快到中午时电话铃唤醒了我,我吃了一惊,前额上渗出冷的汗滴。原来是贝克小姐;她常常在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因为她出没于旅馆、俱乐部和私人家宅里行踪无定,不用这种方法很难找到她。通常她的声音从电话上传过来总是那么清爽,仿佛是打高尔夫球时球棒从场地上削起的一小块泥土飞到办公室的窗前,可是今天上午这声音却使我觉得生硬和枯燥。

“我已经搬出了黛西家,”她说,“我现在住在亨普斯特德,今天下午我计划去南安普敦。”

或许离开黛西家是一聪明之举,可她的做法还是使我恼火,她的下一句话也叫我生气。

“昨天晚上你对我的态度不是那么好。”

“可在当时的情况下,谁又会去计较呢?”

在沉默了片刻后,她又说:

“不管怎么说——我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

“我今天下午不去南安普敦,去城里看你好吗?”

“不——我想今天下午不行。”

“好吧。”

“今天下午不可能。以后——”

我们像这样子又聊了一会儿,末了我们突然谁也不再说话了。我不知道我们两人是谁先咔嚓一声挂断了电话,不过我并不在乎。即使在这个世界上我以后永远再不能和她谈话,我那天也不会在茶桌旁跟她聊天的。

几分钟以后,我给盖茨比家挂了电话,但线路一直占着。我打了四次;最后,一个总台接线员不耐烦地告诉我是底特律打来的长途占着线路。我掏出火车时刻表,在三点五十发的火车上画了个圈,末了,我向后靠在椅子上沉思起来。那时适值正午。

当那天早晨火车经过死灰谷时,我特意走到车厢的这一边。我想车行那儿一整天都会有好奇的人群围着,孩子们会寻找尘土下面的黑色血迹,嚼舌的男人们会一遍又一遍地讲述所发生的事情,直到甚至对他们自己这事也变得越来越失去了真实,无法再把它讲下去,直到茉特尔·威尔逊的悲惨结局被世人所遗忘。现在我想稍稍往前追溯一点,把前天晚上我们离开车行后那儿所发生的事讲叙一下。

人们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找到了茉特尔的妹妹凯瑟琳。那天晚上她一定是打破了她自己不喝酒的戒律,因为当她被叫来的时候她喝得醉醺醺的,怎么也听不明白护救车已经向费拉教堂开去的话。在人们使她确信了这一点后,她即刻便晕过去了,好像这是整个事件中她最不能忍受的部分。有个人不知是出于善意还是好奇,把她扶上了他的车,跟在她姐姐遗体的后面一路追去。

直到午夜过后,川流不息的人群还围聚在车行的门前,而乔治·威尔逊则一直在屋里的沙发上前仰后合地哭喊。有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开着,进到车行里的人都要不自觉地朝那里瞟上几眼。后来有人说这样不好,便关上了门。米凯利斯和其他几个男人与威尔逊在一起;一开始有四五个人,后面成了两三个人。又过了一些时候,米凯利斯请留到最后的那个陌生人多等了十五分钟,他回到他家煮了一锅咖啡端来。在那以后,他一个人陪着威尔逊直到天明。

在凌晨三点钟以后,威尔逊前言不搭后语的咕哝声的内容发生了变化——他慢慢地变得平静下来,开始谈起了那辆黄色轿车。他一本正经地说他有办法发现那辆黄色小车的主人,然后他含糊不清地说起几个月以前他妻子从纽约回来时脸上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事儿。

可是当他听到自己在自言自道着茉特尔的脸时,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又呜呜咽咽地哭喊起“啊,我的上帝!”。米凯利斯开始笨拙地绕着圈子说话以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结婚多长时间了,乔治?到这边来,试着安静地坐上一会,并且回答我的问话。你结婚多长时间了?”

“十二年了。”

“有过孩子吗?过来,乔治,安静坐一会——我在问你话呢。你有过孩子吗?”

成群的硬甲虫在飞撞着那盏暗淡的灯火,每听到一辆小车尖啸着驶过外面的公路,米凯利斯就仿佛觉得是那辆几个小时前肇事后没停下的车子。他不愿意走到汽车修理间去,因为那工作台上沾有威尔逊太太身上的血迹,所以他只能在办公室里不安地四下走动——黎明前他已经熟悉了这屋子里的任何一件东西——不时地坐到威尔逊身边,尽可能地使他保持安静。

“你间或有个教堂可去吗,乔治?也许你好长时间都没有去过那儿了吧?我给教堂挂个电话,请一个牧师过来和你谈谈好吗?”

“我不属于任何一个教堂。”

“你应该有个做礼拜的教堂,乔治,尤其是类似这样的时候。你一定曾经去过教堂的。难道你不是在教堂里面结的婚吗?听着,乔治,听我说。你是在教堂里结婚的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威尔逊要思考回答问题,身子左右摇晃的节奏被打破了——有一会儿他安静了。可没多久半清醒半痴呆的神情又流露在他那暗淡无光的眼睛里。

“瞧瞧那个抽屉里面。”他指着桌子说。

“哪个抽屉?”

“那个抽屉——靠那边的。”

米凯利斯打开在他手边的那个抽屉,里面除了一条拴狗用的精致的小皮带什么东西也没有。它看起来还很新。

“是这个吗?”他拿起来问。

威尔逊瞪着眼睛看着,点了点头。

“我是昨天下午发现它的。她极力地跟我解释,但是我知道这东西来得有点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