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5页)

“你是说它是你妻子买的?”

“她用薄绵纸包着放在她的梳妆台上。”

米凯利斯从这事里看不出有任何可奇怪的地方,他给威尔逊讲了十多个理由,说明他的妻子为什么会买下这条拴狗的皮带。可是,可以想见威尔逊以前从茉特尔那里也听到过一些类似的说法,因为他又开始低泣起“啊,我的上帝!”——安慰他的人只好将未来得及说出的解释搁置在一旁。

“那么,是他杀了她。”威尔逊说。他的嘴一下子张得老大。

“谁杀了她?”

“我有办法搞清楚。”

“你又糊涂了,乔治,”他的朋友说,“这件事一直使你处在极度的紧张悲痛中间,你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最好是能安静地坐到天亮。”

“是他害死了她。”

“这是意外事故,乔治。”

威尔逊摇摇头。他的眼睛眯缝着,微张着口轻蔑而又很奇怪地“哼”了一声。

“我知道,”他确有把握地说,“我是个信任别人的人,从不轻易怀疑任何人,但是当我终于看准了一件事的时候,那它就不会有错。杀她的是那辆车里的那个男人。她跑出去和他说话,他却不愿意停下车。”

米凯利斯当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他没有想过这里面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认为威尔逊太太是在跑着想躲开她的丈夫,而不是想要拦住哪一辆车子。

“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她是那种叫人很难看透的女人,”威尔逊说,仿佛这就回答了这个问题。“啊呀呀——”他又开始摇晃起来,米凯利斯站在一边用手绞扭着皮带。

“或许你有什么朋友,我可以打个电话叫他来,乔治?”

这种希望太渺茫了——他几乎可以肯定威尔逊没有朋友:他连他的妻子都应付不了。稍后他心里宽慰了一些,外面已显出鱼肚白色,可以拉灭屋里的灯了。

威尔逊呆钝的目光望到了外面的死灰谷去,在那边的天上,小块的铅色云团呈现出怪异的形状,在清晨的风里急匆匆地飘荡着。

“我曾讲给她听,”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他嘟囔着说,“我告诉她,她可能蒙骗了我,但是她蒙骗不了上帝。我领她到窗前,”——他吃力地站起来,走到后窗户那里,把脸贴在玻璃上——“我说,‘上帝知道你干的事,知道你做的任何一件事情。你能骗了我,但骗不了上帝!’”

立在他的身后,米凯利斯吃惊地看到他正在谛视着T.J.埃克尔伯格大夫的眼睛,这双眼睛刚刚从渐渐消散的夜色中显出轮廓,显得苍白而巨大无比。

“上帝知道一切。”威尔逊重复着。

“那只是个广告牌。”米凯利斯向他证实说。不知什么事使米凯利斯从窗户那里转过身看着屋里。但是威尔逊脸儿贴着窗子的玻璃,不住地朝外面的曙色中点着头,在那里伫立了好长时间。

到六点钟的时候米凯利斯已经熬得精疲力竭,幸亏此时听到了有一辆小车停在外面才算松了口气。这是昨天夜里和他一起陪威尔逊的一个人,他答应过再回来看看的。米凯利斯给做了三个人的早饭,与那个人一起吃了。威尔逊现在安静多了,他便回家去睡觉;四个小时以后他睡了起来急急忙忙赶到车行,威尔逊已经不见了。

他的行踪——他一直是步行的——后来追查起来曾去过罗斯福港和盖德。在那儿他买了一块三明治,但没有吃只是喝了一杯咖啡。他一定很疲惫而且走得很慢,因为他到达盖德山时已经是中午了。到目前为止要解释他花掉的时间并不困难——一些孩子们曾看到一个人“疯疯癫癫的样子”,许多开车的人曾发现他从路边乜斜着眼睛瞅着他们。在这以后的三个小时里他不见了踪影。警察们根据他对米凯利斯说的“他有办法查清楚”的话,设想他于这段时间里是在一个车行一个车行地四处询问一辆黄色轿车。然后所有车行的人都说没有见过这个人,或许他有更容易更稳妥的办法发现出他想知道的东西。到两点半钟的时候他已在西卵,在那里他向一个人打听了一下到盖茨比家怎么走。这样看来在此之前他已经知道了盖茨比的名字。

下午两点盖茨比穿上游泳衣,给管家留下话说如果来了电话到游泳池那里找他。他在车库里呆了一下,要带上他的客人们玩了一个夏天的那个救生垫,司机帮他给气垫充了气。然后他告诫司机说这辆敞篷轿车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开到外面——司机有些纳闷,因为前面右边的挡泥板明明需要修理。

盖茨比扛着气垫起身往游泳池走。路上他曾经站了一下换了换肩,司机问他要不要帮忙,他摇了摇头,不一会儿便消失在树叶变黄的林子里。

没有人打来电话,管家中午没有睡觉,一直等电话等到四点钟——等到即便有电话来接电话的人也已去了的时候。我想盖茨比自己也不相信黛西还会打来电话,或许他对此已不再介意了。如果这一情况真实的话,他那时一定感觉到了他已失去了他原来的那个温馨世界,感觉到了他为这么长时间只活在一个梦里所付出的高昂代价。他那时一定举头望过令人恐怖的叶片,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天宇,他一定不由得战栗了,当他发现出玫瑰原来长得是那么的奇形怪状,照在疏疏落落的草叶上的阳光是那么粗鄙。这是一个没有真实的物的新世界,在那里可怜的鬼魂们四处随风飘荡,他们像呼吸空气那样吮吸着梦幻……就犹如那个面色灰白行为举止怪诞的人穿过形状无定的林子朝他溜了过来一样。

那个司机——他是沃尔夫西姆的被保护人之一——听到了几声枪响——事后他只是说他没有想到会有事发生。我开车从火车站直奔盖茨比家中,我急匆匆地踏上前门台阶的脚步声方才开始惊动了宅院里的人。但是我坚信他们那时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四个,司机、管家、园丁和我,彼此无须说话,都赶忙向游泳池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