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父异母(第4/12页)

和母亲做完事的父亲,很快就睡着了,父亲睡觉一边向外扑着气,一边打着响亮的鼾,这一切都是母亲无法容忍的。母亲无法容忍时,便起床来到孩子们的房间,和孩子们挤在一起睡下了。

父亲不计较这些,他在起床号声中起身,走出家门又忙他的走了。

一晃又一晃,孩子们一天天大了。大了的他们都先后上学了,母亲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母亲又回到了文工团去上班了。由于年龄,由于业务的荒疏,母亲不再当演员了,她便当了一名管理干部。虽然不干业务了,但毕竟回到了这个集体,母亲还是快乐的。

忙乱的父亲一晃也五十多岁了,他已经不是军长了,而是当上了军区的参谋长。也可能是年龄的关系,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父亲不再像以前那么把自己绷得那么紧了,吵嚷了这么多年,总说要打仗,可还是没有打起来,于是,父亲就放松了自己。

父亲下班之后,没什么大事总要回到家里,孩子们都大了,用不着他管教了,他显得无所事事,从这个房间转到那个房间,先看看林和海,两个孩子礼貌地冲父亲笑一笑,然后就低头干自己的事,看书或写作业,父亲觉得没啥意思,便来到晶的房间。晶毕竟是女孩子,不滋不润地叫一声:爸。父亲就很高兴,拍了晶的头,又捏弄一番晶的辫梢,说一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便走了。

父亲不知道这些孩子们为什么和他这么疏远。

父亲没有太计较和孩子们的关系,他觉得和孩子们摸摸叽叽婆婆妈妈那是女人的事。虽说眼下没有战争,但父亲仍有许多大事小事需要他去忙碌。他现在已经习惯了和平岁月中指挥自己的部队在没有目标情况下练习杀敌。听着士兵们在训练场上嗷嗷乱叫,他悲哀,也踏实。

父亲自从在十五岁那一年冬天离开老家靠山屯便基本没有和老家有什么往来。在辽沈战役那一年,父亲已经是营长了,部队又回到了东北,他曾想起过老家靠山屯,那时他还惦念着老家的父亲,战争紧迫,他无法抽身,便派自己的通信员去靠山屯。不久,通信员回来告诉父亲,父亲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坟就在后山坡上。父亲得到确定消息时没说什么,现在他对死人已经是见惯不惊了,每次战役下来,尸体都遍横田野,现在他得知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他又感受到了失去亲人那丝隐痛。战争没时间让父亲多愁善感,辽沈战役便打响了,战争是你死我活的,父亲很快淡忘了自己父亲的死,当辽沈战役结束后,父亲望着倒卧在血泊中的战友,两行热泪还是从他的脸颊上流过。然后父亲就率领部队离开了东北,入关一直南下。

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家靠山屯仍不时地出现在父亲的脑海里,那里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没有理由不牵挂老家。有几次他甚至想起了邱家丫头,最后他淡忘了邱家丫头,不能说父亲无情无意,只能说父亲从来没有承认过这桩婚姻,邱家丫头是父亲的父亲用二斗包谷、两张狍子皮换来的。是换来让她做饭洗衣的,那时父亲还不懂什么是责任,于是,父亲真的很快就把邱家丫头给忘了。

在和平年代里,父亲的职务是军区参谋长,在一般人眼里也算是一个挺大的官了。渐渐地,老家的省里、县里的一些领导便和父亲走动。他们希望父亲能帮助他们办一些事,父亲对老家的事、总是全力以赴,只要他能办到的从不回绝。

很快,父亲的名声便在老家响亮起来,人们都知道,当年靠山屯的小石头,如今在军区里当着官。父亲对这一切并不清楚,他为老家办事,不为名不为利,完全是凭着一份感情。家乡就是他的亲爹热娘。

那一年冬天和往年的冬天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一天傍晚和所有的傍晚也没有什么不同,父亲下班走回到自己家门前,他看见楼门口蹲了一个人。那人正在吸一支纸烟,父亲先是看见了那人嘴角的烟火,然后才注意这个人,一顶狗皮帽子,一件羊皮袄,父亲的心动了一下,他对眼前这人的装束太熟悉了,他当年离开家随抗联的队伍走进大兴安岭时,穿戴就是这个样子,一种久远的亲情从父亲的心底里涌出。父亲向那人走去。

那人听见了脚步声,抬起了头,一双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父亲也看见了这人的面孔,他觉得这张面孔是这么熟悉,可是一直又记不清到底是在哪见过。那人见父亲一点点走近,他一点点地站了起来,随着父亲走近,那人也一点点挺直了身子。当父亲站在那人面前正准备开口说话时,那人扑通就给父亲跪下了,操着父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家乡话说:爹,俺来了。

父亲怔住了,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从感觉上他已经承认眼前的汉子是家乡人无疑,但他没想到这人会给他下跪,还口口声声地叫爹,父亲糊涂了,父亲呆怔了。还没等父亲醒悟过来,跪在地上的汉子又说:爹,你不记得俺了,俺是大奎呀。

父亲彻底晕乎了,他真的不知道谁是大奎。叫大奎的人向前移动了一下自己的双膝,一下子抱住了父亲的双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开了,大奎一边哭一边说:爹,你让俺找得好苦哇,这么多年你咋就不回家看看呐,俺娘做梦都念叨着你,亲爹唉,想死俺了。

父亲这时才醒怔过来,他问:谁是你娘?

大奎仰起脸,不解地冲父亲:爹,你咋连俺娘都忘了呢,俺娘就是邱丫呀。

父亲眼前的天黑了,这么多年没有人和他提起过邱丫,他早就把邱丫忘了,大奎一声邱丫把父亲唤醒了,击中了,他惶然地看了看周围,一些首长这时也正住家走,父亲怕别人看见影响不好,忙说:你站起来,咱们进屋再说。

唉——大奎抹一把鼻涕站了起来。

父亲把大奎领进了家门。

早在这之前大奎就敲过门了,开门的是母亲,大奎的样子令母亲大吃一惊,她从没见过这种人,开门后,又口口声声地要找自己的爹。母亲从口音断定这是父亲的家乡人,这一阵子找父亲的家乡人很多,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母亲很警惕,以为大奎是想和父亲套近乎而有求父亲。母亲没敢让大奎进门,母亲说:这里没你爹,便把门关上了。

大奎受到了挫折,他便不再叫门了,而是蹲在门口等父亲。

父亲回来时,母亲和三个孩子早就趴着窗子向外面观看了,眼前这一幕他们谁也没有料到,当父亲领着大奎走进家门时,三个孩子和母亲谁也没有出来。

父亲让大奎坐在沙发上,进了屋的大奎眼睛就不够用了,看这一眼,又看那一眼,坐在那里就说:哎呀——爹,你就住这呀,比县长住得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