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菜地的路(第3/3页)

我现在已经不太愿意看见他了,看见他我便觉得很窘,觉得失去了生活的信心似的。这个瘦骨伶仃的汉子,我的血亲表哥,就像不散的阴魂一样令人不安。

我躲避起他来。接连两次他来拜访,我都躲在里屋不敢出来。于是他不来我家了,我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然而邻居们没有我这种感觉,他们照样接纳他——在他上门的时候。他们也照样指责他,怨恨他,但没人像我这样害怕他。邻居们只会怕老虎,怕地震,绝不会去怕仁升。

我的侄儿又来告诉我一个新闻:仁升不回家了。是的,仁升不回家了,但他也没有出走。如今他的全部时间都在路途上度过了,他的生活变成了两点一线:从他家门口的马路到郊外的某个地方。他凌晨出发,深夜归来,就睡在别人的屋檐下。他的身上越来越脏,并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臭味,所有的人见了都远远避开,大概是觉察到了什么。一个月过去,他也不再去找人下棋了。他仍然不停地自言自语地诉苦,这种自言自语是如此的刺耳,有时竟在夜里惊醒了屋内的人,于是里面的人开了窗,朝着睡在屋檐下的仁升痛骂一顿。

我最后一次见到仁升是在寒冷的三月,冬天刚过去的时候。

他拄着一根棍子站在门外,我们已经好久不见面了,双方都有点不自然的样子。

这一年来,他的变化是惊人的。他穿着破棉衣,整个人就像烂布棉花裹着的焦炭一样。可他愣了一刻之后,居然“嘿嘿”地干笑起来,很瞧不起我的样子。

“我决定不再回来了,我要改变路线了。你知道的,我在此地已有十年,来来回回的,最近我终于失去兴趣了,我是来告别的。我本想不告别算了,后来又想,你是守规矩的人。”

“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我?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还能去什么地方呢?当然是那里。”

我不知道他说的“那里”是哪里,但我也不好再问他。这世上总有那么些谜吧。我跑进屋内找出条围巾送给了他,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北风在他背后卷起一股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