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具(第3/7页)

“您必须将伞准备好,放在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地方。”

“好,谢谢你。”

联络人一走古叔就躺下了。他盖的这床毯子散发着他每次闻到的金属气味,他在京城的夜间活动就弥漫着这种气味。他的头一挨上硬邦邦的枕头,就入梦了。

他是被雨浇醒的,房里到处都漏,根本没法躲。这时他才想到了雨伞,赶忙从包里取了出来撑开。天空中惊雷一个接一个炸开,外面十分黑暗。古叔就着闪电一看表,已是夜里十二点了。他还没吃饭呢,他的肠子在咕咕叫。可是这么个天气哪里有东西吃?

有人从门外冲进来了,举着伞。伞下面那张面孔古叔很熟悉,是从前的一名同伙。这名同伙穿着杂技演员的服装,连裤衣,上面缀满了亮片。他带来了浓烈的金属气味。

“联络人催逼得很紧,”他低声对古叔说,“我们出发吧。”

古叔忘了饥饿,和他一同走进雨中。

在不远的流星大道旁,古叔看见了吊在三十层高的玻璃幕墙上面的两名“蜘蛛人”。杂技演员热切地在他耳边说什么,雨下得狠,古叔听不清他的话,但心里明白他要他干什么,因为他看见了垂下的绳索。

“我从来没有登高的经历,从来!”古叔叫喊道。

杂技演员用力将古叔推进了这栋建筑的门里头,夺走了他的雨伞。

古叔所站的地方似乎是一楼的大堂,亮着一盏灯。他刚一抬头,一张巨大的黑幕布快速降了下来,将他罩在里面。那幕布很沉重,古叔动弹不得。他听到有人在旁边说话。似乎是两名“蜘蛛人”已经大功告成,正商量从哪张门出去为好。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一个说。

“会有什么呢?空气罢了。”

说“空气”的那人朝古叔踢了一脚,正踢在他右颊上,他痛得发晕,口里流出了血。

“刚才登高时,你感到畏怯了吗?”

“那么多宝石在上面闪光,不容你心中有杂念。”

“我听说今夜有个倒霉鬼也来了,没赶上趟,不然他要分走一份。”

古叔听见他俩说着话走远了,好像是从边门出去了。他蹲在那里,捂着肿起来的右颊,心里后悔得不行。他弓着背,费力地朝一个方向爬,爬了好久,还是爬不出来。厚厚的夹了棉花的帷幕弄得古叔汗流浃背,他感到窒息。突然,一阵恐惧袭击了他,他担心自己会被闷死在这帷幕下面。古叔是个冷静的人,他停止了挣扎,开始判断自己此刻的处境。这个帷幕虽厚,里面应该还是有不少空气的,他应该节省利用空气,争取脱险。他思考了一会儿,决定采取打滚的方式朝一个方向推进。这一招很有效,大理石的地面很适宜于打滚。古叔滚呀滚的,居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他记起来自己到过这栋楼里。这件事发生在哪一年?是古格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吗?他感到他的滚动导致了空气的进入,窒息感消失了,他心里一阵欢乐,于是滚得更起劲了。现在,那帷幕已变得像一件披风一样,不但不阻碍他,还舒服地接触着他的皮肤呢!他变得轻松了,他的思维流动着,他想到这栋楼三楼的一个房间里,挂满了美丽的京剧脸谱,每一张脸谱其实都是一个活人,一个他古叔内心渴望着的、高尚的人;而在八楼的一个房间里,有着巨大的玻璃金鱼缸,里面游动着小型热带鱼;十楼的那个房间就是宝石收藏室了——古叔刚想到这里就滚出了帷幕。

大堂里空空荡荡的,古叔踩着幕布向那张门走去,他尽量不走得太快,免得被人当作盗贼。有人推开门进来了,是联络人熟悉的身影。

“您没带雨伞吗?”他问道,“外面的雨那么大!”

他走拢来了,一点都不好奇地踩着那块幕布,他带来了令古叔振奋的金属气味。在幽暗的光线中,古叔看见了他手中的小纸盒。

“这里面是竹叶青小蛇,剧毒,不要打开盒盖,永远不要。”

他声音含糊,古叔看着他的口型猜出了这句话。奇怪的是他说完之后并没有将纸盒交给古叔,而是自己拿着它上楼去了。

古叔想,他的盗窃生活就从这栋大楼里开始了。

他首先来到二楼,凭着记忆中模糊的标志推开了那张门。

办公桌旁坐着年轻的学生模样的人,那人有点吃惊地看着他。古叔的目光在墙上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一个京剧脸谱。

“真可怕。”青年说,“楼里要出事。可是夜里已经出过事了,现在已经是早晨,还会坏到哪里去呢?大叔您说对吗?”

“可是我还惦记着一件东西,请你将它给我吧。”古叔轻声说。

青年拉开底下的一个抽屉,递给古叔那把湿淋淋的雨伞,朝他谄媚地一笑,说:

“您的朋友,搬走了半座楼的收藏。”

古叔拿了冰冷的雨伞,心里想,他惦记的并不是这把雨伞,他惦记的东西是一个卷烟机,有浓浓的金属气味,可这把雨伞的确是他自己的雨伞,应该是杂技演员交给他的。古叔拉开椅子在桌旁坐下来。

古叔看着窗外的雨说:

“下雨之前,所有的人都能看出迹象来吗?”

“是啊,这是京城的风俗,您不见怪吧?”

“当然不!”

青年低下头在抄写什么东西。古叔继续观雨。那密密麻麻的雨丝在古叔的视野里渐渐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图案,风将雨里头的金属味吹进房间,古叔闻后胸中激情高涨。

“我这就到八楼去。”古叔站起来说。

“八楼那间房里有点小乱子,您最好从消防梯走上去。”

古叔带上身后的房门时,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房里发出惊叫,但他觉得自己不便再返回去了。他找到消防梯,上到了八楼。

所有的房门都是一模一样。他去推门,推不开。换一张门,还是推不开,又换一张……全都关得紧紧的。这里真的出了乱子吗?他的同伙已经在这些房间里打劫过了吗?古叔突然感到自己的模样很可笑——拿着一把湿雨伞挨个推这些紧闭的房门。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古叔想,会不会是联络人?

出现的不是联络人,是一个小孩子,十岁左右。

“您在找那些蛇吗?我知道它们在哪里。”他说。

“你可以带我去吗?”古叔和蔼地问他。

“当然可以。不过您见不到它们,它们在顶楼。您跟我来吧。”

他俩一块坐电梯时,男孩在古叔身上摸来摸去的,他说担心古叔身上有武器,那样的话就很不好。他没有说明为什么不好。

顶楼是封闭的玻璃圆顶,有一些向内开的玻璃门,古叔估计蜘蛛人就是从这些门进来的。雨已经停了,古叔站在这个水晶宫一般的处所,立刻变得心神恍惚,将小男孩都忘了。他拼命抑制着要往下跳的冲动。当他终于安静下来时,发现男孩已不在了。他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这是个要将人逼疯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