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六瑾和红衣女郎,以及启明(第3/6页)

“在去哪里的途中呢?听起来离得很远。”

“不清楚他们去哪里,天一黑他们就不唱了。你听,停止了吧。”

旁边的两只羊冷不防叫起来了,是那种令人心碎的哀声。六瑾看到阿依的脸上木无表情,就想,阿依一定早就习惯了。忽然,六瑾发现周围几只羊的腿全在发抖!原来是有一只巨大的鹰——有普通鹰的两三倍——飞过来了。它开始盘旋。

“这是什么鹰?”六瑾惊恐地问。

“不要紧的。这只鹰啊,有点像我爹爹。”

阿依说这话时满脸陶醉,像喝醉了酒一样。与此同时,那些羊抖得更厉害了,有一大部分都蹲下去了,恐怖的寂静弥漫开来。六瑾注意到孟鱼老爹拿着修鞋的工具从房中出来了,他对院子里的情景毫不在意,他大模大样地坐下来干他的工作。阿依对六瑾说他明天要远行,所以修鞋。

那只鹰终于直冲下来抓走了一只小羊,那个瞬间天刚好黑下来。虽然看不清,六瑾也感得到紧张的氛围立刻松驰下来了,所有蹲下的羊全站起来了。使六瑾感到不解的是,那只被抓走的小羊居然一声不吭。

“孟鱼老爹要去哪里啊?”

“不清楚,他从来不说的。六瑾,你明天还来吗?你不来我很寂寞呢。”

“明天不能来,要上班。你其实喜欢寂寞,对吗?”

“是啊。不过同你谈谈也很好啊。”

阿依点亮了马灯,六瑾又一次感到激情的涌动。在那边,孟鱼老爹正在黑暗中修鞋,他一锤一锤敲在鞋底上,那么沉着。被马灯照亮的那几只羊的眼里又出现了悲哀,那是它们的一贯表情。六瑾的心在颤抖,有那么强烈的东西在打动着她,她一遍一遍地在心里说:“阿依……美啊。”这位山里的姑娘在她身上激起的热情远远地超越了自己从前对那些情人产生的感情。

六瑾在床上睡到半夜时惊醒了,她感觉到有人进了她的房。开灯一看,居然是阿依。阿依的头发有点凌乱,目光有点发直。她怀里抱着一只猫,那是六瑾的虎纹猫。六瑾坐起来时,看到墙上趴着久违了的壁虎,共有两只,而在阿依的脚下,两只张飞鸟在吃地板上的鸟食。

“你一来,它们就都进来了。阿依,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你瞧,你都忘了,是你让门开着的嘛。我从来没来过呢。你这里啊,就像一座古堡。我往院子里一站,你的猫和你的鸟就来了。它们很饥饿,是你将它们关了禁闭吧?哈,你的鸟在啄我的脚!它也要吃肉吗?”

阿依盘腿坐到了床上,两只小鸟儿急促地叫着出了房门。

六瑾问阿依孟鱼老爹回来了没有。

“没有。我看这事不要去管它了。”

“他不回来了?”

“大概是这样。他早就想走了。他给自己准备了好几双鞋。”

阿依在盯着那只壁虎看。壁虎粘在灯罩的边缘,像要掉下来,可又没掉,看上去很危险。猫儿在她怀里打着呼噜。六瑾听到院子里的花草中传出响动,也许是小动物在那里来来去去。

“有一个前辈老人进了你的院子。那个人,大家都以为他不在了,可是他惊人的长寿,他到你家来了。我从前也不相信这种事,后来亲眼见过,就相信了。”

“你是说启明老伯吗?”

“当然不是。是一个没有躯壳的人。从前在山里,我父亲告诉过我关于这种事。我是在你家里发现的,你这里像古堡,就连月亮也变了样。”

六瑾同阿依面对面地坐着,听着她说这种事,一边想象小动物在花丛里来来去去的情景,心里感到莫大的满足。难道自己昨天真的没有关门吗?她的视线无意中扫向窗外,她看到杨树上那个废弃了好久的鸟巢里有鸟儿在动。阿依伸手去关灯,灯一关,绿色的月光就显出来了。到处都是绿莹莹的。

蛙首先是在西边角落里叫了一声,接着就有了回应,好像一共有三四只。

“阿依以前在山里的生活是怎样的呢?我闭上眼睛一想,就会很吃惊——那种生活一定压力很大很大。孤孤单单的一家人,面对大山……如果是我,我就会坚持不下去,那有点像赤身裸体啊。”

“爹爹和哥哥总是去那些危险的地方砍柴。那时家里没有钟,我和妈妈就看日光。那种生活并不单调。我哥哥又来了,就坐在孟鱼老爹的柴棚里头。他那么不声不响的,我害怕起来,就溜到你这边来了。”

“他会伤害你吗?”

“我不知道,我永远不知道爹爹和他想些什么。不过当初是他们同意我来城里的。他们将我送到路口,一言不发就回去了。”

“阿依,你要睡觉吗?”

“要。”

她不愿意盖被子。她蜷缩在大床上的角落里,一会儿就入梦了。六瑾想,她的身体是多么瘦小!简直不占什么地方。她的睡相显得特别孤单。六瑾再看窗外,黑洞洞的,根本没有什么月光。近来她总是记起一件事,就是自己在无助地大哭,有个男人弯下身抱起自己,举向空中,口里喊着什么话。很可能他就是失踪过的启明老伯吧。将自己举起的男人应该是他,虽不能肯定。

六瑾没法再入梦了。阿依就像在她的床上制造了一个强力的磁场,每当六瑾快要接近入睡的边缘,又被什么东西弹了起来。她起身走到院子里去,她手里的马灯照见院门那里坐了一个人,不是启明老伯,那人年轻得多,也许是阿依的哥哥。六瑾觉得他不愿自己打扰他,就隔得远远地看那团黑影。蛙又叫了一声,突如其来的,有点恐怖。过了一会那人就走了,六瑾连忙提了马灯去那门边。

石凳上放着一把割草的镰刀。

阿依已经醒了,阿依说:

“那是我的镰刀,我用它杀过豹子呢。”

她又说六瑾的家像一座古堡。她将猫儿放走,拿了镰刀向外走去,她的赤脚踩在地上,一点声响都没有。六瑾想,她真像豹子啊,那两只张飞鸟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来,落在她肩头。

六瑾上了床,想要再睡一会儿,可是阿依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她说:

“六瑾,我哥哥他……我哥哥,他将启明老伯打倒了!”

“啊!”

她的马灯照见老人,老人侧身躺在围墙下。

“伯伯,伯伯,您伤着了哪里?”阿依焦急地问。

启明老伯挥着手,示意她俩走开,六瑾听见他在含糊地重复一句话。

“他说,他的伤在心里,他一时动不了,要在这里躺一会儿。我明明看见哥哥用小刀从他背后刺进去了!”

“阿依,你知道老伯有多大年纪了吗?”六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