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人间蒸发(第2/3页)

杨锦帆逃出后的3个月来,在上海一直靠要饭为生。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他的全家已于1937年“八一三”淞沪战争之后移民南洋,后来听说到了马来西亚,现在他已经与家人完全失去了联系。偌大一个上海,他已是举目无亲,无家可归了。

怎么办?他几乎陷入了绝境。有一天,他忽然想起上中学的时候父母曾带他去过一次南京,那里有他家一位远亲,好像住在城隍庙附近的一条街上,他依稀记得那条马路和街口有座硕大的牌坊。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决定去南京投靠这个亲戚。

他是徒步走到南京的,因为他没有钱坐车,路上走了将近一个月。到了南京后,他找到了城隍庙,虽然没见到那块牌坊,连门牌号都忘了,但他硬是找到了表姑父的家。这一家人没有把杨锦帆拒之门外,毕竟血浓于水,但还是表现出某种紧张和不安,因为他曾有过那段不光彩的历史背景。表姑虽然没说什么,但表姑父在民政部门上班,是国家干部,知道他从监狱逃出来的事情后,对他就非常冷淡,甚至多次劝他回去投案自首。

投案自首?过去国民党时代对投案自首的人,手段是非常血腥和残暴的,他不知道共产党会对他怎么样,这意味着要重回监狱,丧失自由,重新背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而且说不定会罪加一等,这不是自己往自己脖子上套枷锁吗?

杨锦帆觉得再也不能干那么傻的事了,他无奈地离开了亲戚家,过起了四海漂流的生活。一天,他来到一个城中村,这个村子中间有一条石板路,两旁是一排排低矮的平房。

突然,天降大雨,他躲在平房的屋檐下避雨,雨水淋透了全身,他缩着脖子站着,一个中年人打开家门,见状道:“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进来吧,先避一避。”

杨锦帆面露感激地看着中年人,但没有动。中年男人劝道:“唉,我最见不得人受苦。大兄弟,还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吧。”杨锦帆跟着男人进了屋,中年人拿出一条毛巾,“擦擦吧,看你淋的。”又拿出一件干衣服,“来,换上吧,小心感冒。”杨锦帆还想推辞,但还是穿上了干衣服。

中年男人问:“大兄弟,你不是本地人吧?”

杨锦帆笑笑道:“不是。先生,你家有空房子吗?”

中年男人:“有哇,怎么,你想租房?”

“是的……”杨锦帆讷讷地说,“不过,我没有钱……先借住几天,等我打工挣了钱,一定还你,行吗?”

中年男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点点头道:“好吧,我看你也不像坏人,你就住吧,我老婆回娘家了。不过,现在工作可不好找啊,刚解放,城里人都失业了。”

杨锦帆蹲在屋里的墙角,“好心人,您贵姓啊?”

中年男人道:“我姓赵,叫赵家辉,在一所中学教书。你呢,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杨锦帆没敢说实话,“嗯,我家在……在上海,1948年底躲战火到了南京,结果让小偷把身上的钱都偷光了,所以,只能流落街头了。”

赵老师道:“那让你家人给你寄点钱来呀,在南京这种大城市,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啊。”杨锦帆低下头道:“我家在闸北,日本人轰炸的时候,家里房子被炸光了,家里人都被炸死了,唉……”

赵老师深深叹了口气,“唉,日本人把我们南京可是害惨了,12年前那一次,屠杀了南京30多万人哪,准确地说是34万,简直是一群人形野兽,一群地狱里爬上来的魔鬼!”

他们聊了很久。

最后,那位房东赵老师看他可怜,发了慈悲心,把自家一间杂物间租给了杨锦帆,杨锦帆在附近一个建筑工地找到了一份临时工,整天干些推车运沙、扛水泥、弯钢筋和砌墙等工作,勉强糊口度日。

山村小站。

李茂堂从一辆长途汽车上下来,等了一会儿,开来一辆老式公共汽车,他上了车。车来到一个地处偏远的修桥工地。

修桥工地上,老李和老秦正在交谈。

老秦抽着旱烟袋,慢悠悠地对老李回忆道:“那是1948年,我受党的委派,负责上海特别联络站的工作,直接和郑艳芳接头。根据郑艳芳同志介绍,杨锦帆曾经在国民党军统工作10年,这期间从没参与迫害过我党党员,也没有任何危害革命的举动。他还参与营救过地下党的同志,亲手击毙过多名国民党军统要员,参与过刺杀李士群和汪精卫等行动,为我党提供过大量重要情报等工作。杨锦帆同志在他妻子郑艳芳同志多年的影响和教育下,曾多次主动要求加入共产党。他的申请书郑艳芳于1947年9月交给了我的前任站长周曦龙同志,后来在攻打天津的战役中周曦龙不幸牺牲,申请书下落不明。”

老李恳切请求道:“老秦,你谈的这些能否写成证明材料,我带回去,看样子,杨锦帆确实是受冤枉了。”

老秦面色凝重地说:“老李,我没别的,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实事求是,还他清白。”

上海军管会预审室。

几个审判员立正站好,审判长夹着一本厚厚的卷宗走进房间。

审判长扫视一眼全场,郑重说道:“经查,杨锦帆同志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作出过卓越的贡献,对中国的抗日战争立下过汗马功劳,尽管他人已经亡故,我们也不能对他不负责任。我们要给他一个明确的说法,作出一个公正判决,作出一个令亡者灵魂得以安息的盖棺定论,作出一个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结论。”

审判长面前放着一张空椅子,上面放着一张杨锦帆的相片。

李茂堂站了起来,郑重念道:“证明书:兹证明杨锦帆同志于1939年12月份,曾在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一处情报三科工作,担任破译日军密电码的工作。当时我是该处二股股长,是奉周副主席命令,打入该处为我党中央秘密做高级情报工作。杨锦帆虽身处黑暗,却心向光明,虽在军统10年,却并未参加国民党,曾多次与打入该局的地下党员冯传庆同志密切配合,递送出绝密情报数百份,为我党抗日工作作出过很大贡献。谨此证明是实。证明人:上海市府参事室参事,彭子军。1950年1月15日。”

李茂堂又举着一份证明道:“这儿还有一份证明书,我念一下。兹证明杨锦帆同志,是我党地下党员郑艳芳同志的丈夫。我于1948年至1949年受党委派,负责上海特别联络站工作并直接与郑艳芳同志接头。据郑艳芳介绍,杨锦帆同志曾在国民党军统工作10年,期间从未参与迫害、枪杀过我党党员及有任何危害革命之举。

“最为可贵的是,该同志在其妻子郑艳芳同志的多年感化和教育下,曾多次主动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其申请书经郑艳芳于1947年9月交给我的前任交通站前站长周曦龙同志,后周曦龙在攻打天津战役中不幸牺牲,申请书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