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谈什么?”

“还记得我们在密室里谈论的事情吗?就是我们从沃尔登庄园图书室里偷拿了书的那一次。”

夏洛特向叔叔和婶婶望了一眼,但他们已经转过身去,正在与一位深色皮肤、头戴粉红色绸缎头巾的男人谈话。“我当然记得。”她说。

“就谈那个。”

房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人群向房间两侧退去,在房间中央留出了一条通道。夏洛特环顾四周,看见国王和王后走进客厅,身后跟着他们的贴身侍从、几名王室成员和印度侍卫。

在场的女宾屈膝行礼,房间里响起绸缎沙沙的声音。

觐见室里,隐藏在大厅阳台上的管弦乐队奏响了《天佑国王》。莉迪娅向气派的门口处望去,披金戴银的高大侍卫正在门口守卫。两名侍从倒退着走进房间,一个捧着金色手杖,另一个捧着银色手杖。国王和王后庄重地缓步走进房间,脸上略带一丝笑意。他们登上台基,站立在两张王座前。随从分别在近旁就位,站立守候。

玛丽王后身穿一件金色织锦礼服,头戴绿宝石镶嵌的王冠。她算不得美人,莉迪娅心想,但人们都说国王对她十分钟情。她曾与丈夫的哥哥订有婚约,无奈他死于肺炎,于是她被转而许配给了新的王位继承人,这种安排在当时看来不过是冷冰冰的政治行为。然而,如今每个人都承认,她既是一位优秀的王后,也是一位贤妻。莉迪娅真想亲自结识她这个人。

觐见开始了。大使夫人们依次上前,向国王行屈膝礼,向王后行屈膝礼,然后退下。接着是各位大使,他们个个衣着花哨,一如歌喜剧演员的戏服,只有美国大使与众不同,他穿一身普通的黑色晚礼服,仿佛是在提醒所有人,美国人才不管这一套呢。

在仪式进行的过程中,莉迪娅四下打量着房间,望着墙上深红色的绸缎、天花板底部气势磅礴的雕花横饰带、巨大的吊灯和成千上万的鲜花。她喜欢场面宏大的活动和仪式,喜欢华丽的服饰和精心策划的典礼,这些事物既使她深受震撼,又让她感到宁静平和。她与德文郡的公爵夫人四目相对,她是王后的服装侍从女官长,二人会心一笑。她还看见了约翰·伯恩斯——信仰社会主义的贸易委员会会长,见到他身穿金线刺绣的华贵宫廷礼服,她不免感到滑稽。

外交官员觐见完毕后,国王和王后落座,王室成员、外交官员和爵位最高的贵族也随之落座。莉迪娅和沃尔登与其他爵位不够高的贵族则继续站立恭候。

最后,初次踏入社交界的年轻姑娘开始觐见。每位姑娘都会在觐见室门外稍作停留,一位侍者从其手臂上接过礼服的拖尾,在她身后铺开。接着她便开始沿着那条红地毯向王座走去,这段路仿佛永无止境,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倘若一个姑娘在这种场合仍然能保持优雅自如,那么她在任何场合都能如此。

走到王座台基跟前时,初入社交界的姑娘把邀请函递给宫务大臣,由他宣读自己的名字。她先向国王行屈膝礼,再向王后施礼。施礼时仪态优雅的姑娘寥寥无几,莉迪娅心想。为了让女儿练习屈膝礼,她可没少费劲,或许其他母亲也遇到过类似的问题。行过屈膝礼,姑娘继续走,而且要注意走路时不能背对王座,只有当她完全隐没在旁观的人群之中才算礼成。

觐见的姑娘们一个紧接着一个,后面的人几乎要踩到前面的人的裙摆。莉迪娅觉得这个仪式不像从前那样注重亲身体验,倒更像是敷衍的例行公事。她自己曾在1896年觐见维多利亚女王,那是她嫁给沃尔登的第二年。年迈的女王并没有坐在王座上,而是坐在一张高脚凳上,看上去像是在站着接见众人。看到维多利亚女王的身形竟然那样娇小,莉迪娅吃了一惊。她当时还需要亲吻女王的手。这部分仪式如今已被废止,想来是为了节约时间。这种改变使得王宫活像一座社交女子加工厂——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生产出尽可能多的社交女子来。如今的姑娘对这种差别确实不了解,即便知道,她们可能也并不在意。

夏洛特忽然出现在入口处。侍者把她的礼服拖尾放下,然后轻轻推了她一下,她便沿着红地毯向前走,昂首挺胸,神态安详而自信。莉迪娅心想:我毕生所愿就是看到这一刻。排在夏洛特前面的姑娘已经行完了屈膝礼,接着便发生了一桩不可思议的事。

那年轻女子行完屈膝礼后不肯起身,而是望着国王,祈求似的伸出双手,大声说道:

“陛下,看在上帝的分上,请您停止对女性的折磨!”

莉迪娅心想:这是个妇女参政论者!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向女儿。夏洛特愣在了原地,离王座的台基还有一段距离,她望着眼前这戏剧性的场面,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惧。

觐见室内,震惊带来的死寂只持续了一秒钟。两位侍从率先做出了反应,他们一跃上前,每人牢牢地抓住姑娘的一只手臂,颇不体面地拉着她走开了。

王后满脸通红,国王则摆出若无其事的神态。莉迪娅再次望着夏洛特,心想:为什么偏偏我的女儿是下一个呢?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了夏洛特。莉迪娅恨不得朝她喊: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照原计划进行!

夏洛特一动不动地站着,面色已有所缓和。莉迪娅看得出她正在深呼吸。

接着,她向前走去。莉迪娅几乎要喘不上气了。夏洛特把卡片递给宫务大臣,大臣宣读道:“夏洛特·沃尔登小姐觐见。”夏洛特站到了国王前面。

莉迪娅心想:小心!

夏洛特的屈膝礼完美无缺。

她又向王后施礼。

她半转过身,从王座前退去。

莉迪娅长长地舒了口气。

站在莉迪娅身旁的女人——她模糊地认出她是位男爵夫人,但并不相熟——低声说道:“这件事她处理得非常好。”

“她是我女儿。”莉迪娅微微一笑,说道。

沃尔登暗地里觉得那个妇女参政论者很有意思。这姑娘真是敢想敢干!他心想。当然了,如果换作是夏洛特在王宫里做出这种事来,他准会吓得魂飞魄散,不过既然是别人家的女儿,他便只把这件事看作冗长仪式中的一个小插曲。他注意到夏洛特当时按原计划觐见,处之泰然。真不愧是他的女儿,她已是位颇为自信的大家闺秀。在他看来,女儿出落得落落大方,莉迪娅应该感到自豪才是,而不必整天为她忧心忡忡。

他从前很喜欢这种场合,但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他年轻时很喜欢穿上宫廷礼服,风流倜傥。当年他那两条腿倒也适合穿这种服装。如今他穿上齐膝短裤和真丝长袜只觉得直冒傻气,更不必说还要佩上那把笨重的钢剑。而且他已经参加过无数次这种庆典,花样繁多的仪式对他而言已不再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