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6页)

莉迪娅漫无目的地来到走廊里,隔壁公寓的住客正站在房门口。莉迪娅见了他便问:“出什么事了?”

“他昨晚被捕了。”那人答道。

天塌了。

她头晕目眩,靠在墙上才没有倒下。被捕了!为什么?他在哪儿?是谁逮捕了他?若他已经身陷囹圄,自己怎么可能与他私奔呢?

“他好像是个无政府主义者,”那位邻居暗示性地咧嘴一笑,又说,“又或许是别的什么人士。”

她实在无法承受,这些事情竟然都发生在同一天,父亲刚刚——

“父亲,”莉迪娅自言自语道,“一定是父亲干的。”

“你好像不舒服,”邻居说,“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

莉迪娅对那人的表情十分反感。她刚经历了这一切,实在无心再去对付这个色眯眯的男人。她强打起精神,没理会他,慢慢走下楼,来到街上。

她缓步走在街上,不知该去向何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她必须设法把费利克斯从监狱里救出来,可她不知道该如何着手去做。她也许该去请求内政部长帮忙,或者向沙皇求情。然而,除非正式受邀,她并不知道如何才能见到他们。她可以写信,但是她今天就想见到费利克斯。她能不能去监狱探视他呢?这样她至少可以获知他的处境,他也能知道她在为他奔走。若她乘着马车穿金戴银地现身监狱,或许能够威慑住看守……但她不知道监狱在哪里,而且监狱可能不止一座,何况她身边此刻没有马车;倘若她回家乘车,父亲定会将她锁起来,她将永远无法再与费利克斯见面——

她竭力忍住眼泪。她对警察、监狱和罪犯的世界一无所知。她该去问谁呢?费利克斯那些无政府主义的朋友一定了解这种事情,可她从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到哪里才能找到他们。

她想到了两个哥哥:麦克斯在乡下管理家族房产,他看待费利克斯的眼光必定与父亲如出一辙,因而会完全赞成父亲的做法。德米特里——脑壳空空、软弱无能的德米特里——会对莉迪娅表示同情,但他也爱莫能助。

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她必须去向父亲求情,让他释放费利克斯。

她疲惫地转身朝家里走去。

每走一步,她对父亲的怒火便增加一分。他本该疼爱她、关心她,让她感到幸福,可他是怎么做的?他想毁了她的一生。她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很清楚什么才能使她幸福。这究竟是谁的生活?谁才拥有决定她命运的权力?

她回到家时已怒火中烧。

她径直来到书房,门也不敲便闯了进去。“你叫人把他逮捕了?”她责问道。

“没错。”父亲说。他的情绪已经变了,满面怒容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心机深重。

莉迪娅说:“你必须马上让人放了他。”

“此时此刻,他们正向他施以酷刑。”

“不,”莉迪娅低声说道,“噢,不。”

“他们正在用鞭子抽打他的脚底——”

莉迪娅尖叫起来。

父亲提高了声音:“——用的是又细又韧的马鞭——”

写字台上有把裁纸刀。

“——几下就能抽破他柔嫩的皮肤——”

我要杀了他——

“——直到从他身上涌出鲜血——”

莉迪娅彻底暴怒了。

她抓起裁纸刀冲向父亲。她把刀高举在半空,用尽全身力气,朝他细瘦的脖颈刺去,嘴里不断地尖叫着:“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父亲闪到一旁,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丢下刀,然后一把将她推到椅子上。

她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过了几分钟,父亲又开口了,语气平和,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可以让人立即停止折磨他,”他说,“我可以随时让人放了这小子。”

“噢,我求你了,”莉迪娅抽泣着说,“你要我干什么我都照办。”

“你真能照办吗?”他问。

莉迪娅抬起头,透过泪光望着他。一线希望使她平静下来。他说的是真话吗?他真的会释放费利克斯?“任何事情,”她说,“任何事情我都照办。”

“你出去的时候,我接见了一位客人,”父亲闲谈似的说,“是沃尔登伯爵,他请求我允许他与你见面。”

“谁?”

“沃尔登伯爵。你昨晚见到他时他还是海康姆勋爵,但他的父亲昨夜去世了,所以现在他是伯爵了。”

莉迪娅茫然不解地望着父亲。她想起了自己与那个英国人见面的情景,但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突然闲扯起这个人来,于是说道:“别折磨我了。快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了费利克斯。”

“嫁给沃尔登伯爵。”父亲干脆地说。

莉迪娅停止了哭泣。她望着父亲,惊得目瞪口呆。他真是这样说的吗?这话听上去像是疯子说的。

父亲继续说道:“沃尔登一定想快点结婚。你将离开俄国,随他去英国。如此,这件恶劣的事情就会被遗忘,不会被人知晓。这是最理想的解决办法。”

“那费利克斯呢?”莉迪娅轻声问。

“今天就停止拷打。一旦你上路前往英国,这小子就会被释放。只要你活着,就永远别想再见到他。”

“不,”莉迪娅喃喃自语,“看在上帝的分上,不。”

八个星期之后,他们结婚了。

“你当时真想刺死你父亲?”费利克斯的神情半是敬佩,半是忍俊不禁。

莉迪娅点点头。她心想:谢天谢地,其余的事情他都没有猜中。

费利克斯说:“我真为你自豪。”

“这样做够过分的。”

“你父亲本就是个过分的人。”

“我现在不再这样认为了。”

二人沉默了一阵。费利克斯又柔声说:“如此说来,你从来没有出卖过我。”

莉迪娅感受到一股难以克制的冲动,想要把他拥入怀中。她迫使自己纹丝不动。这种冲动片刻之后便消失了。

“你父亲遵守了他的诺言,”他沉思着说,“他当天就停止了拷打。你动身前往英国的第二天他们就把我释放了。”

“你怎么知道我去哪儿了?”

“你的侍女给我留了消息。她在书店留下了一封信,不过她当然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交易。”

他们要谈的事情太多、太沉重,以至于两人陷入了沉默。莉迪娅仍然不敢挪动。她注意到他的右手一直放在大衣口袋里,她不记得他以前有这种习惯。

“你学会吹哨了吗?”他忽然说。

莉迪娅禁不住笑起来:“我从来没掌握吹口哨的诀窍。”

他们再次陷入了沉默。莉迪娅真希望他离开,可让他留下的渴望也同样强烈。她终于问道:“自那以后,你都做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