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3页)

他在屋脊上跑了起来。

就像在走钢丝一样,他伸出双臂保持平衡,双脚精准地踩在狭窄的屋脊上,竭力不去想自己与庭院之间还有五十英尺的距离。

又是一枪。

费利克斯慌了。

他全速向前奔跑。屋顶的尽头已经隐约可见,蒙特利尔公寓倾斜的屋顶就在他眼前。他不知道这两座公寓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他放慢了脚步,有些犹豫,就在这时,沃尔登又开了一枪。

费利克斯全速向屋脊尽头冲刺。

他纵身一跃。

他在空中飞跃而过。他听见自己在尖叫,那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他朝下匆匆一瞥,身下五十英尺的地方有三个警察站在小巷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飞跃过去。

他摔落在蒙特利尔公寓的屋顶上,双手和膝盖重重地撞在屋顶上。

这一撞,把他撞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从屋顶倒滑下去,双脚碰到了雨水槽。雨水槽似乎承受不住他的体重,他以为自己会直接从屋顶的边沿跌下去,跌下去,跌到深不见底的地方——可那条雨水槽并没有断,而他也不再继续下滑。

他被吓得不轻。

他脑海深处发出了抗议:我可从来不会害怕!

他爬上屋顶,翻过屋脊,从另一面往下爬。

蒙特利尔公寓背后紧挨着铁路,铁轨和路堤上没有警察的踪影——他们没料到会是这种情形。费利克斯心中一阵狂喜:他们以为我会被困在院子里无路可逃,可他们从没想过我竟会从屋顶脱身。

我现在需要做的只是从屋顶下去。

他从雨水槽边探出头,往身下的墙壁扫了一眼:墙上没有安装排水管——屋檐的边沿有一些凸出的排水口,类似于屋角上安装的怪兽形状的滴水嘴,雨水槽里的水就从那里流出去。不过,顶层的窗户离屋檐很近,窗台也很宽。

费利克斯用右手抓住雨水槽,使劲拉了一把,试探其坚固程度。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自己的生死安危的呢?

你明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爬到一扇窗户上方,双手抓紧雨水槽,缓缓地把身子往屋檐下放。

有那么一会儿工夫,他的身子是完全悬空的。

他的双脚终于碰到了窗台。他右手松开了雨水槽,在窗户周围摸索着砖块,想找到一处可供抓握的东西。他的手指抠住了墙上的一道浅槽,然后另一只手松开了雨水槽。

他从窗口向里张望。房间里有个男人,那人见到他,吓得大叫起来。

费利克斯一脚踢开窗户,跳进了房间,他把那个吓得魂不附体的租客推到一旁,冲出了房门。

他每步跨过四级台阶,飞奔下楼。只要跑到底层,他便可以从楼后的窗户跳出去,逃到铁轨上。

他跑到最后一个楼梯平台,在最后一组台阶顶端停下了脚步,大口地喘着粗气。就在这时,公寓的前门出现了一个穿蓝色制服的身影。费利克斯连忙返身朝楼梯后部奔去。他推了推窗户,窗子卡住了。他猛地一发力,终于把窗户打开了。他听见皮靴跑上楼梯发出的咚咚声。他攀上窗台,把身子挪到窗外,双手攀着窗沿悬空吊了一瞬,然后猛地一推墙壁,借势跳了下去。

他跌进了铁轨路堤旁边那片高高的草丛里。在他右侧,两个男人正从堆放建材的院子栅栏上爬过来。左侧离他较远的地方响起一声枪声。费利克斯刚刚跳离的窗口冒出了一个警察的脑袋。

他跑上路堤,向铁轨奔去。

他面前共有四五条铁轨,一列火车正从远处疾驰而来,看样子像是行驶在离他最远的那条铁轨上。他心底生出一瞬间的胆怯,不敢在火车面前跨过铁轨。接着他快步跑了起来。

从建材院子里翻出来的两名警察和从蒙特利尔公寓追赶而来的另一名警察对他穷追不舍,追着他穿越铁轨。左边远处传来一声叫喊:“闪开,我要开枪了!”原来那三个人同时追赶费利克斯,使得沃尔登无法开枪射击。

费利克斯回头一瞥,三个警察已经退避到手枪的射程之外。一颗子弹呼啸而过,费利克斯躲避着子弹,沿着之字形路线继续向前跑。火车的隆隆声震耳欲聋,他听见火车拉响了汽笛。又是一颗子弹,他猛地往旁边一闪,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跌倒在最后一条铁轨上。耳畔传来火车的雷霆之声,震得人魂飞魄散。眼看火车头朝自己迎面扑来,他身子猛地一缩,从铁轨上一跃而起,滚落到铁轨另一侧铺满沙砾的路堤上,火车从他头顶呼啸而过。就在那一刹那,他瞥见了火车司机那张吓得惨白的脸。

他站起身,跑下了路堤。

沃尔登站在栅栏旁边望着火车开过。巴思尔·汤姆森也赶到了他身旁。

负责追捕的警察们纷纷追到最后一条铁轨旁边,却站在原地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等着火车通过。这列火车仿佛没有尽头。

火车驶离之后,费利克斯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家伙跑了。”一名警察说。

巴思尔·汤姆森骂道:“去他妈的!”

沃尔登转身向汽车走去。

费利克斯翻过一堵墙,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贫民街上,街道两侧分列着低矮的联排房。他所在的地方正是一个临时足球场的球门处。一群年纪不大的男孩子正在踢足球,头上戴着过大的帽子。他们看见费利克斯也吃了一惊,纷纷停止游戏盯着他看。费利克斯继续向前跑去。

铁轨另一头的警察们还得花上几分钟才能重新部署兵力。他们肯定会继续追捕费利克斯,不过他们的行动为时已晚——等他们展开搜索时,费利克斯已经跑到了离铁轨半英里的地方,并且还在不停地继续奔跑。

他跑到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上,这才放慢了脚步。在那条街上,他心血来潮,跳上了一辆公共汽车。

他成功脱身了,但内心仍然非常担忧。这种经历他以前已碰到过几次,但他以前从未害怕过、从未惊慌过。他想起自己从屋顶往下滑落的一瞬间头脑里曾闪过一个念头:我不想死。

在西伯利亚时,他丧失了感受恐惧的能力。此时这种能力又恢复了,这是他多年以来第一次想要活下去。我又变回有人性的人了,他心想。

他从车窗向外张望,看着伦敦东南区的破旧街道,暗自琢磨着,这些脏兮兮的孩子和脸色苍白的妇女见了他,是否看得出他是个重获新生的人呢?

这次重生无异于一场灾难:这会减慢他的行动速度,束缚他的行事风格,妨碍他顺利地完成任务。

我害怕,他心想。

我想活下去。

我想再次与夏洛特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