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沃尔登浑身发冷。

他首先想到的是夏洛特:她在那里,正好暴露在危险的处境中;警卫们全都在集中精力保护亚历克斯,除了佣人以外,没有任何人保护她。我怎么能这么蠢呢?他心想。

他对亚历克斯的担心也不逊于夏洛特,沃尔登几乎把这孩子视为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以为自己住在沃尔登家里便安全了,可眼下费利克斯正在去往那里的路上,要么带着枪,要么带着炸弹,要去杀死他,说不定还会把夏洛特一并杀死,并且破坏那项条约——

沃尔登不由得脱口而出:“你是怎么想的,竟然没有制止他?”

汤姆森不瘟不火地说:“派一个人去和我们的朋友费利克斯单打独斗,我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你觉得呢?我们已经亲眼见过,我们好几个人都不是他一个人的对手。看他的行为,他对自己的生死毫不在乎。我那个眼线已经接到了命令,正在跟踪他,并且汇报他的行踪。”

“这还不够——”

“我知道,伯爵先生。”汤姆森打断了他的话。

丘吉尔说:“我们都冷静一下,先生们。我们现在至少知道了这家伙在什么地方。我们将动用国王陛下的政府中一切可用的人力、物力,一定能逮住他的。你说呢,汤姆森?”

“实际上我已经这样做了,先生。我已经与该郡的警察局局长通了电话,他将派出大队人马在沃尔登庄园站蹲守,一旦费利克斯下车就实施抓捕。与此同时,我那名眼线会像强力胶一样将他盯得死死的,以免出现意外情况。”

“这不行,”沃尔登说,“趁他还没有接近我家的时候就让火车停下来,把他抓住。”

“我确实考虑过这样做,”汤姆森说,“可是这样做弊大于利。最好让他以为自己非常安全,然后乘其不备抓住他。”

丘吉尔说:“我同意。”

“他要去的又不是你家!”沃尔登说道。

“这些事情,你还是留给专业人士去处理吧。”丘吉尔说道。

沃尔登心里明白自己争不过他们。他起身说道:“我要立即开车到沃尔登庄园去。你跟我同去吗,汤姆森?”

“今晚不行,我要去逮捕那个姓卡拉翰的女人。我们抓住费利克斯以后就要对他提起刑事诉讼,而她将成为我们的主要目击证人。我明天再去那里,审问费利克斯。”

“我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自信。”沃尔登恼怒地说。

“这次我们一定会捉住他的。”汤姆森说。

“希望上帝保佑你说的是对的。”

火车冒着蒸汽驶进越来越浓的夜色之中。费利克斯望着夕阳在英国麦田的尽头渐渐西沉。以他如今的年纪,已经无法像年轻人那样,把机械化运输看作是理所应当的事,他只觉得乘火车旅行如同一场奇妙之旅——当年那个穿着木鞋走过俄国泥泞的荒草地的男孩做梦也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包厢里除了他以外只有一个年轻人,那人似乎下定决心要把当晚的《蓓尔美尔街报》一字不漏地读完。费利克斯的心情几乎称得上愉快:明天早晨他便可以见到夏洛特,她骑在马背上的身姿该是多么矫健,秀发被清风撩起。他们将携手合作:她会告诉他奥尔洛夫的房间在哪里,告诉他奥尔洛夫会在几时几刻出现在什么地方;她将帮助他搞到一件武器。

他知道,自己心情愉悦的原因是她的信。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与他站在一边。除了——

除了他曾对她说,自己只是要绑架奥尔洛夫。每当想到这里,他便感到坐立难安。他试过把这件事置之脑后,但是这件事就像一个搔不到的痒处,让他无法置之不理。唉,他心想,那该怎么办呢?我至少应该开始让她对这件事做些心理准备。或许我应该告诉她,我是她的父亲。那对她该是多么大的触动啊!

曾有那么一会儿,他想过一走了之,彻底消失,永远不再见她,让她继续平静地生活。不,他转念想道,这不该是她的命运,同样也不是我的命运。

不知刺杀奥尔洛夫之后我会有何种命运。我会死吗?他摇摇头,好像要赶走这个念头,就像撵走一只苍蝇似的。现在不是该伤春悲秋的时候,他还得做计划呢。

我该如何刺杀奥尔洛夫呢?伯爵的乡间别墅里一定可以偷到枪,夏洛特可以告诉我枪放在什么地方,或者给我拿一支来。若是没有枪,厨房里还有刀,再不济,我还有两只手。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头。

我需要潜入宅子吗?还是等奥尔洛夫到外面来?我应该白天下手还是晚上下手呢?我要不要把沃尔登也杀掉?从政治角度来说,沃尔登的生死无关紧要,但我还是想把他杀掉。这是私人恩怨——那又如何?

他再次回想起沃尔登接住那只瓶子的情景。可别低估了那个人,他告诫自己。

我必须小心行事,确保夏洛特有不在场的证据——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曾帮助过我。

火车放慢了速度,驶进了一个乡间小站。费利克斯努力地回忆自己在利物浦街车站看过的那张地图,他隐约记得沃尔登庄园站是这个车站之后的第四站。

与他同行的那个人终于看完了那份《蓓尔美尔街报》,把报纸放在了身旁的座位上。费利克斯觉得,在自己亲眼看到那里的地形之前,是无法为暗杀做计划的,于是他问那个人:“可以把您的报纸借我看看吗?”

那人似乎吓了一跳。费利克斯这才想起,英国人在火车上通常不会和陌生人说话。“请便。”那人答道。

费利克斯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可以,于是他拿起报纸,说:“谢谢你。”

他扫了一眼报上的头条。他的旅伴正望着窗外,神态有些窘迫。他蓄的胡须样式在费利克斯小时候一度非常流行,费利克斯竭力回忆那个英文单词……“连鬓胡子”,就是这个词。

连鬓胡子。

你想住回你那个房间吗?我已把它租给另一个人了,不过我可以把他赶走——那人蓄着连鬓胡子,我最受不了连鬓胡子。

现在费利克斯想起来了,他在售票处排队时这个人也站在他身后。

他突然一阵害怕。

他用报纸遮住脸,以免面部表情暴露自己的心理活动。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清醒地思考。一定是布丽吉特说的某句话引起了警察的怀疑,因此派人监视她的住处。而监视的方式很简单,就是让一名侦探住进费利克斯腾出的那间地下室。这名侦探看见费利克斯登门,认出了他,便跟踪他来到了火车站。排队买票时,那人就站在费利克斯后面,听见他买了去沃尔登庄园站的票,于是那人也买了去同一个目的地的车票,然后尾随费利克斯登上了这列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