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2/9页)

她说:“他们就连这件事也对我说了谎?”

她感到浑浑噩噩,站也站不起来。这好比有人告诉她,她看到过的所有地图都是假的,实际上她一直生活在巴西;好比普理查德才是沃尔登庄园真正的所有人;又好比马儿其实全都会说话,只不过它们选择保持沉默罢了。可是这件事比所有这些事情都更加可怕。她说:“这就好比你告诉我,我其实是个男孩子,只是我母亲总是把我打扮成女孩儿的样子……我的感受大概就是这样。”

她忽然想到:妈妈……和费利克斯?这个念头使她再次羞红了脸。

费利克斯拉起她的手,摩挲着她的手说:“普通男人通常会给予自己妻子、儿女全部的爱和关心,就我而言,我已经把它们全都投入了政治。我必须设法接近奥尔洛夫,即使这根本不可能完成,我也不愿放弃;这就好比,尽管一个人并不会游泳,但他仍要跳下水去救他的孩子。”

夏洛特突然意识到费利克斯对她的感情该是多么复杂——她是他从未真正拥有过的女儿。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有时候他望着她的眼神是那样奇怪、那样痛苦。

“你真是个可怜的人。”她说道。

他咬了咬嘴唇说:“你有着一颗如此宽容的心。”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又问:“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他深吸一口气说:“你能把我带到房子里面藏起来吗?”

她想了一会儿,然后说:“能。”

他跨上马,坐在她身后。马儿摇摇头,打了个响鼻,像是在为自己要驮两个人的重量而生闷气。夏洛特催着它小跑起来,马儿沿着马道跑了一会儿,然后转了个弯,跑进了树林。他们穿过大门,跑过草场,上了一条小路。费利克斯仍然没有看到那幢房子。他心里清楚,她要从房子外围绕到北边,从那里向房子靠近。

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拥有极为坚韧的性格。这是她从他身上继承来的吗?他希望如此。他把身世的秘密告诉了她,他为自己这么做而感到高兴。他隐约觉得她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她最终会接受的。他的叙述把她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她虽然情绪激动,但总归没有彻底失控——她没有继承她母亲那种镇静的性格。

他们沿着小路拐弯走进一座果园,现在费利克斯能够透过树冠之间的缝隙看到沃尔登庄园的屋顶。果园的尽头是一堵围墙。夏洛特勒住马,说:“从这里往前,你最好走在我身边。这样万一有人从窗户往外看,他们很难一眼就看到你。”

费利克斯跳下马背。他们沿着围墙往前走,拐了个弯。“这面墙背后是什么?”费利克斯问。

“是菜园。现在最好不要说话。”

“你真了不起。”费利克斯低声说,但她没有听见。

走到下一个拐角处,他们停了下来。费利克斯看见了一些低矮的房屋,还有一座院落。“这是马厩,”夏洛特低声说,“你在这儿等一会儿。等我向你发出暗号时,你就尽快跟上我。”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到屋顶上去。”

她骑着马走进院子,跳下马背,把缰绳拴在一根栏杆上。费利克斯看着她走到小院另一头,朝两边望了望,然后走回来,朝马厩里面张望。

他听见她说:“哦,你好啊,彼得。”

一个十二岁上下的男孩走了出来,摘下帽子说:“早上好,小姐。”

费利克斯心想:她打算怎么把他支走呢?

夏洛特说:“丹尼尔到哪儿去了?”

“正在吃早饭呢,小姐。”

“去把他叫来,好吗?叫他来把‘靴套’的马鞍卸下来。”

“这我就可以做,小姐。”

“不,我要丹尼尔来做,”夏洛特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架势说,“快去。”

真有她的,费利克斯想。

男孩跑开了。夏洛特转过身招呼费利克斯过去,他连忙向她跑去。

她跳上一只矮铁箱,然后爬到一间靠墙而建的棚屋顶上,踩着屋顶的波纹状铁皮爬上一座石头平房的房顶。

费利克斯紧随其后。

他们匍匐在石板屋顶上,侧着身子慢慢向前挪动,终于来到一堵砖墙前,然后顺着斜坡爬到了屋脊上。

费利克斯觉得这个位置不但极为显眼,而且不便于防御。

夏洛特站直身子,透过砖墙上的一扇窗户向里屋里张望。

费利克斯轻声问道:“里面是什么地方?”

“女佣的卧室。不过这个时候她们都在楼下,她们得为早餐摆餐桌。”

她攀上窗台,踩在上面站直了身子。这间卧室位于阁楼,窗户开在山墙这一端,也就是说屋脊正好在窗户上方,并且向两侧倾斜。夏洛特踩着窗台走到一边,然后抬腿攀上了屋顶的边沿。

这个举动看上去很危险。费利克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暗自担心她会摔下去。可她没费什么力气便爬上了屋顶。

费利克斯也照做了。

“这下谁也看不见我们了。”夏洛特说。

费利克斯环顾四周。她说得没错,从地面上确实无法看见他们。他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这里的屋顶面积有四英亩。”夏洛特告诉他。

“四英亩!大多数俄国农民连农田都没这么多。”

眼前的景象十分壮观:他们周围尽是材料不一、大小各异、高度参差的屋顶,屋顶上架着许多梯子和木板,这样人们在屋顶走动时就不会踩到石板和瓦片;错综复杂的雨水槽与费利克斯在巴统[1]看见的炼油厂管道不无相似。“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宅院。”他说。

夏洛特站起身说:“走,跟我来。”

她领着他爬上一架梯子,来到相邻的屋顶上,沿着宽阔的走道走了一段,然后走上一截不长的木头台阶,来到一堵墙面前,墙上有扇方形的小门。她说:“估计这扇门是人们过去上来维修屋顶的通道——不过现在所有人都把这扇门给忘了。”说罢,她打开门钻了进去。

费利克斯满怀感激之情,跟着她来到了令人安心的黑暗之中。

莉迪娅一夜未眠,第二天便从小叔子乔治那里借来了汽车和司机,清早便离开了伦敦。早上九点时,汽车驶上了沃尔登庄园的车道,看到宅院周围的阵仗,她不由得大为震惊——从宅院门口直到庄园的尽头挤满了上百名警察、几十辆汽车和二十多条警犬。乔治的司机开车从人群中驶过,来到宅子南侧的大门口。草地上摆着一只巨大的茶壶,警察们手里端着茶杯,正排着队倒茶喝。普理查德端着一只大托盘从她身边走过,托盘上的三明治堆得如同一座小山。普理查德看上去疲惫不堪,甚至连女主人来了也没有觉察。露台上架起一张简易桌子,斯蒂芬和亚瑟·兰利爵士坐在桌旁,面前站着六名警官,围成一个半圆形,正在听他们发布指令。莉迪娅向他们走去。亚瑟爵士前面铺着一张地图,她听见他说:“每支分队都由一名当地人带路,以确保你们沿正确的路线搜寻;除此以外,每队配备一名摩托车手,每个小时都骑车回来报告一次搜索进展。”斯蒂芬抬起头看见了莉迪娅,便离开人群,走过来与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