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达斯蒂星期一病了一整天。

梅兰妮开车到银城,给他拿了更多的过敏药。她留下达斯蒂给花儿照顾。花儿最近突然进入了母性大发的阶段。

梅兰妮回来的时候,神情非常慌张。

神甫和阿谷在仓库里。阿谷让他尝尝去年的酒调配好的成品。它将成为一款带果味的优良葡萄酒,适饮期到来得比较晚,但是会经久不衰。神甫建议对酒品的配比进行调整,使它的魅力能够更快地发挥出来;但是阿谷不同意。

“这款酒现在已经是鉴赏家级别的了,”他说,“我们不一定要迎合逛超市的消费者。我们的顾客喜欢在开瓶之前,先把它们放在酒窖里保存几年。”

神甫知道,这不是阿谷找他谈话的真正意图,不过他还是争辩了一番:“不要得罪逛超市的消费者。——在早些年里,他们救了我们的命。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们现在救不了我们的命了。”阿谷说,“神甫,我们现在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呢?反正我们下个星期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神甫抑制住失望的叹息。看在老天爷的分上,给我个机会吧!我都快得手了——州长肯定不能无限期地无视地震。我只需要再争取一点时间。你就不能有点信心吗?

他知道威胁、哄骗或者胡说八道对阿谷不起作用。只有运用逻辑才能把他说动。神甫逼迫自己冷静地说话,冷静是保持理智的前提。“你可能是对的。”他宽宏大量地说。接着,他忍不住要来一句讽刺,“悲观主义者往往是这样。”

“那又怎么样?”

“我只是想说,哪怕只有六天,我们也要好好地过。不要现在就放弃了。我们可能要走,也可能不用走。”

“我也不知道。”阿谷说。

这时候,梅兰妮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我必须跟你谈一谈。”她气喘吁吁地说。

神甫的心跳慢了一拍。出什么事了?肯定是关于地震的——阿谷不知道这个秘密。神甫对他咧嘴一笑,仿佛在说,女人怎么都这么神经兮兮的?然后把梅兰妮带出了仓库。

“阿谷还不知情!”他们一走到周围没有人的地方,他就说,“到底搞什么——”

“看看这个!”她说着,将报纸在他眼前挥。

他看到地震振动器的照片时,震惊了。

他赶紧扫视了一下院子和附近的建筑,但是周围没有人。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想跟梅兰妮在室外商量这件事情。

“这里不方便!”他严厉地说,“把那该死的报纸夹到你胳膊下面。我们现在去我的小屋。”

她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两人穿过一座座小屋,来到他住的地方。一进门,他就从她那里拿过报纸,又看了一眼照片。没有错了。他当然不知道标题和底下的新闻在说什么,但是这张照片上的卡车跟他偷的那辆一模一样。

“妈蛋。”说着,他将报纸扔到桌上。

“你看看上面怎么写的!”梅兰妮说。

“这里太暗了,”他回应道,“你跟我讲讲它说了什么吧。”

“警方正在寻找一台失窃的地震振动器。”

“这帮混蛋。”

“上面完全没有提到地震,”梅兰妮说,“只是写成了一则趣闻——谁会偷那种怪东西呢?”

“我不信,”神甫说,“这肯定不是巧合。这则新闻是关于我们的,即使上面没有提到我们。他们知道我们怎么制造地震的了,但是他们还没有把这件事情透露给媒体,因为害怕引起恐慌。”

“那他们为什么要发布这张照片?”

“为了给我们添堵。这张照片公开以后,我们就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把那辆卡车开到大路上了。加州每一位高速公路巡警都会留意这种车,”他气得一拳打在桌子上,“操他妈的,我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地得逞!”

“我们晚上开车怎么样?”

他想过这个:“还是太冒险了。晚上也有警察在公路上值班。”

“我得去看看达斯蒂了。”梅兰妮说。她都快要哭了,“噢,神甫,他病得太重了——我们不一定要离开这座山谷的吧?我好害怕。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天堂了。”

神甫抱了抱她,以给她力量:“我还没有被打败,这种挑战难不倒我。报纸上还说了什么?”

她拿起报纸。“旧金山联邦大厦外有人游行示威。”她流着眼泪微笑道,“那群人说,‘伊甸之锤’做得对,FBI应该滚蛋,罗宾逊州长应该停止建设电厂。”

神甫对此感到高兴:“呵呵,真是意想不到啊,加州还是有些明事理的人呢!”

接着,他又变得严肃起来:“但是这也帮不了我,我还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在不被警察注意的情况下,把卡车开出去。”

“我去达斯蒂那儿看看。”她说。

神甫也跟着去了。在她的小屋里,达斯蒂躺在床上,他流泪不止,脸色发红,呼吸困难。花儿正坐在他旁边,给他读一本故事书,书的封面上画着一只巨大的桃子。神甫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她抬起头来,看着她笑了笑,但是依然没有停下来。

梅兰妮倒了一杯水,给了达斯蒂一粒药。神甫为达斯蒂痛心,但是他也禁不住庆幸,对于公社来说,这个小男孩的病来得正是适合。梅兰妮已经陷进来了。她认为她必须生活在一个空气纯净的地方,但是她没有办法在城外找到工作。公社是她唯一能够找到幸福的地方。如果必须离开这里,她可能会再找一个类似的公社——但是她也可能不会,但总之,她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度踏上寻找的旅程了。

他认为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她的内心深处潜藏着可怕的愤怒。他也不知道它的来源是什么,但是正是这种可怕的愤怒,致使她渴望撼动地壳、烧毁城市,让民众流离失所、尖叫逃窜。大多数时候,它隐藏在她那副迷途羔羊般的表象之下。但是有时候,一旦她的意志受到阻挠,让她陷入了气恼、无助的境地,那么这种愤怒就会爆发出来。

他走出门外,向斯塔尔的小屋走去,心里担心着卡车的问题。斯塔尔说不定会有主意。或许他们可以找到某种方法来伪装地震振动器,这样一来,从表面上看,别人会以为它是其他的交通工具,比如一台拉煤车或者起重机之类的。

他走进小屋。斯塔尔正在往林戈的膝盖上贴邦迪创可贴,她几乎每天都得给林戈贴那么一两片。神甫对他十岁的儿子笑着说:“你这次又做什么坏事啦,小冒失鬼?”接着,他注意到了阿骨。

阿骨正躺在床上,虽然没脱衣服,但是睡得很死——可能更确切地说,是昏睡过去了吧。粗糙的木桌上放着一瓶空空如也的银河谷雪当利葡萄酒。阿骨张着嘴,轻声打着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