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6页)

马赫莫德谈话时具有魔力。他那清晰有力的声音滔滔不绝地道出词语,简明的解释和陈述,听起来像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哈桑猜测他经常对他的部下这么讲。在他的脑海深处,他记得在卢森堡和牛津,讨论政治都是这样老谋深算,如今在他看来,哪怕有堆积成山的情报,那些人还是不如马赫莫德懂的多。他还明白,国际政治是错综复杂的,还有石油之外的东西在其背后,但从根本上,他相信马赫莫德是对的。

他俩坐在一棵无花果树的树荫下。平整的暗褐色大地,空荡荡地在他们周围四下里展开。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散发着热气。马赫莫德起开了一瓶水,递给哈桑,哈桑喝了温热的水,把水瓶递了回去。这时,他询问马赫莫德他愿不愿意在击退犹太复国主义者之后统辖巴勒斯坦。

“我已经杀死很多人了。”马赫莫德说,“起初我亲自动手,使用刀、枪或者炸弹。如今我靠策划和下令,但仍在杀死他们。我们知道这是罪孽,可我不能后悔。我没有自责,亚斯夫。哪怕我们犯了错误,我们杀害了儿童和阿拉伯人而不是士兵和复国主义分子,我依旧只想,这对我们的名声不利,不,‘这对我的灵魂很糟糕。我的手上沾着血,而我不想洗掉。我根本就不想洗掉’。有一个故事叫《格雷的画像》,讲的是一个人过着邪恶和堕落的生活,本来应该让他的容貌变老,满脸皱纹,眼下有眼袋,肝脏毁掉了,还有性病。然而,他并没有受罪。事实上,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看上去仍保持着青春,仿佛他找到了长生不老的秘方。但是,在他住所的一间锁着的房间里,有一幅他的画像,是那幅画像变老了,露出了他邪恶生活和患有可怕疾病的恶果。你知道这个故事吗?那是英国的故事。”

“我看过电影。”亚斯夫说。

“我在莫斯科的时候读过那篇小说。我挺想看那部电影的。你记得结局吗?”

“噢,记得。道林·格雷毁掉了那幅画像,随后,一切疾病和损害登时全都落在了他身上,他就这样死了。”

“是啊。”马赫莫德把瓶塞重新塞好,目光越过褐色的山坡茫然地向远方望去,他接着说,“巴勒斯坦解放以后,我的画像就要毁了。”

之后,他俩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最后,他们一句话没说,站起身,朝镇上走回去。

当晚的黄昏时分,就在晚祷之前,好几个男人来到了纳布卢斯的那间小屋。哈桑并不确切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可能是引领巴勒斯坦运动的当地领袖,或许受马赫莫德尊重的不同类型的决策者,要不就是作战的常任参谋部的人员,他们与马赫莫德关系很近,但并不住在一起。哈桑看得出这种选择的逻辑,因为如果他们住在一起,就会被一举消灭。

那个女人给他们送来面包、干鱼和兑水的葡萄酒,马赫莫德跟大家讲述了哈桑的设想。他建议,他们要赶在狄克斯坦前面劫持阔帕列里号,然后在以色列人上船时伏击他们。除了保留船上常规船员和并不当真的抵抗者,狄克斯坦的小组全部将会被清除。随后,突击队将会把阔帕列里号带到北非的一个港口,邀请世界各国人士登船,目睹犹大复国主义罪犯的尸体。船上的货会以一半市价的赎金——一百万美元——交还给货主。

大家争论了好长时间。显然,这场运动的一部分成员对马赫莫德把战火引到欧洲感到紧张,认为所建议的劫持行动是同一战略的进一步扩展。他们建议,突击队可以干脆在贝鲁特或者大马士革召开新闻发布会,向各国报界揭露以色列的阴谋,这样可以达到他们所争取的大部分目标。哈桑确信,那还不够,谴责是廉价的,要展示的不是以色列的无法无天,而是突击队的实力。

人们的发言都很平等,看来马赫莫德在以同样的专注倾听每一个人的意见。哈桑静静地在一旁坐着,聆听着那些看似农民、讲起话来却像议员的人们的低沉平静的声音。对他们是否会接受他的计划,他既抱有希望,又感到害怕。有希望的是他二十年来的复仇梦想就要实现了,害怕的是这将意味着他要卷入比他此前经历的更困难、更暴力、更冒险的事情。

最终,他觉得再也无法忍受了,便走出去,蹲在小院子里,嗅着夜晚和柴火的气味。不久,屋里传出了像是投票的齐声呼喊和静默。

马赫莫德走出来,坐在哈桑的身旁:“我派人去叫一辆汽车过来。”

“噢?”

“我们得去趟大马士革。就在今晚。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这将是我们最大的一次行动。我们得马上开始工作。”

“那么说,已经决定了。”

“是的。突击队将劫持那条船,并窃取那些铀。”

“那就这样吧。”亚斯夫·哈桑说。

大卫·罗斯托夫一向喜欢他家的小聚,而随着他年事见长,这样的团聚就更短了。他休假的第一天,十分美好。他亲自做了早饭,全家人沿海滩散步,下午他的天才小儿子弗拉基米尔同时跟罗斯托夫、玛利亚和尤里下棋,一举赢下了全部三盘棋。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吃晚饭,交谈着各种新闻,还稍稍喝了点葡萄酒。第二天也差不多,但大家的兴致少了些,到第三天,全家相聚的新鲜劲过去了。弗拉基米尔想起了他该成为奇才,就又把鼻子埋进了书本;尤里在他的录音机上播放着堕落的西方音乐,还跟他父亲争论持异见的诗人;而玛利亚则钻进别墅的厨房,也不在脸上化妆了。

因此,当消息传来,说尼克·布宁已经成功地在斯特罗姆堡号上安装了窃听器,并从鹿特丹返回时,罗斯托夫便以此为借口回到了莫斯科。

尼克汇报说,斯特罗姆堡号一直停在干船坞内做常规的出海前检修,以便完成给萨维尔船运公司的航行。该船进行了许多小修小补,尼克毫不费力地就以电气师的身份上了船,在船首装上了一部强大的无线电信标。离船时他遭到甲板值班人员的盘问,那人当天值班期内并无电子仪器方面的职责,尼克向他指出,如果那件活计没有再出问题,无疑是无须付款的。

从那一刻起,只要船的引擎启动,那只信标就会在航行的全部时间和在港内停留的大部分时间内,每隔三十分钟发出一次信号,直到该船沉没或者撞成碎片。该船在余下的使用期中,不管位于世界的哪一处地方,莫斯科都能在一小时内获知其方位。

罗斯托夫聆听着尼克的报告,然后打发他回家。他有当晚的计划。他已有好长时间没见到奥尔加了,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她是如何使用他从伦敦带给她的礼物——电池驱动型振荡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