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与完整

开庭日终于在众人的期待中来临了,而对于这一连串事件的记述也已经接近尾声了。对我来说,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有着深远的意义。在这段时间里,我不但摆脱了昔日单调乏味的苦差事,投入到趣味盎然又富有戏剧性和挑战性的新工作中,还得到了重新接受科学文化洗礼的机会,使我可以与同窗好友在新的环境下重拾友谊。不过,比起这些来,所有发生的事情带给我的前所未有的快乐——虽是转瞬即逝,又伴随着许多的忧伤、痛苦与懊悔,但是,所有这些复杂的心情和感受,都将变成我永生难忘的回忆。

然而,直到开庭的这天清晨,笼罩在我心头的阴霾还是没有完全散开。我突然觉得,生命中那个悲喜交加、喜忧参半的乐章已然结束,而此时的我,更像是一个社会边缘人,游荡在陌生人之间,飘忽不定。

我完全沉浸在这种自悲自怜的情绪当中,直到遇见比德,我的心情才稍见好转。这个矮小的男人此刻正神采奕奕、神清气爽地向我走来。这些日子以来,那些扑朔迷离的谜团一定让满怀好奇心的他苦思不解,可以想象,现在这些谜团即将要被解开了,他该多么兴奋,多么愉快呀!即使是一贯沉稳的桑戴克,此时也不禁流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神色。

早餐时,桑戴克对我说:“希望你不会很介意,我已经自作主张为你作了一些安排。霍比太太也是证人之一,所以我已经写信告诉她,说你会和她在鲁克先生的办公室碰面,并且会护送她和吉伯尔小姐一起到法庭去。可能华科.霍比会和她们在一起,请尽可能将他留下来,让他和鲁克一起走。”

“那你就不先到鲁克的办公室去了吗?”

“不,我要和安萨塔一起直接去法庭。我现在正在等苏格兰警场的米勒督察,他有可能会陪我们一起去。”

“有他跟你们一起走我就放心了,”我说,“之前一想到你在无人保护的情况下走在人群中,心里就觉得很不安。”

“嗯,那位聪明过头的X如果想再下毒手的话,我也不会毫无防备的,我已经采取了必要的防备措施。而且,如果在还没有为诺柏辩护完毕前,我就被杀了,那么我将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哦,原来比德在啊!你这个家伙,今天早上的时候,像是上紧了发条一样,在屋子里进进出出的,还不停地晃来晃去,真像一只进了新房子的猫。”

“噢,是的,先生,”比德微笑道,“我承认,我是有些兴奋。我想问你,今天我们要带些什么上法庭呢?”

“把我房间桌子上的一个盒子和档案夹带上,”桑戴克回答道,“另外,最好再带上显微镜和测微器,即使用不上,但也有备无患。带上这些应该就够了。”

比德感到有些困惑不解,“为什么要带一个盒子和档案夹……”不过他也没再刨根儿问底儿,“好的,先生,我一定记得带上它们。”

说完,比德开门往外走去,恰好遇到一位来访者爬上阶梯,于是,他转身回来道:“先生,是苏格兰警场的米勒先生。”

“噢,快请他进来吧。”

桑戴克起身上前迎接这位访客。一位英俊挺拔、气宇轩昂,带着几分军人气质的男子走了进来,他先对桑戴克敬了一个礼,又用询问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早安,医师,”他的语气很轻快,“虽然不是很懂你信中所说的意思,不过我还是按照你的指示,带了几位便衣警员和一位普通警察过来。我知道,你还要我们对一栋房子进行严密监视。”

“对,再加上一个人。我现在就把详细细节告诉你——不过不知道你会不会同意我的要求。”

“你是要求我完全单独行事并且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吗?

嗯,那是当然,不过我倒是希望你能事先将实情告诉我,这样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依正常程序行事;不过,牌在你的手上,无论你提出怎样特殊的要求,我都别无选择。”

觉察到事情似乎有些隐秘,我暗自忖度还是早些离开为好,何况霍比太太和朱丽叶就要到鲁克先生的办公室去了,于是,我先起身离开了住所。

在鲁克先生办公室里,他态度傲慢地接待了我,甚至带有一点儿敌意。我想是因为自己被迫在这个案子中扮演了配角而深感屈辱,而且他也没有要隐藏真实感受的意思。

我连忙解释了来意,他听完,以极其冷淡的口吻说:“我收到通知,一会儿霍比太太和吉伯尔小姐就要来这儿跟你会面。我并没有作这样的安排,事实上整件案子中没有一件事儿是由我亲自安排的,一直以来,我都未受到过应有的礼貌和信赖,真是太可恶了!甚至直到现在,身为辩方律师的我,竟然对辩护内容一无所知,这岂不是很荒谬?——虽然我并不介意插进这起可笑而注定惨败的案子。不过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和你那位越界的医师扯上任何关系了。学医的人只要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还是老话说得好啊,‘多学必不精’!”

“还是等看到他在法庭上的表现再作定论吧!”我反驳道。

“是啊,”他道,“我们等着瞧!不过我听到霍比太太的声音了,估计她们已经到了,我也没有什么时间多说废话了。好了,你们赶紧上路吧。祝愿你能拥有一个愉快的早晨!”

我立刻起身来到外头的办公室,看见霍比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站在那里,好像十分惊慌的样子,而吉伯尔小姐却很平静,只是脸色有些苍白、阴郁。

我上去跟她们打了招呼之后,问道:“我们现在就出发吧,是坐马车,还是走路呢?”

“我建议最好走路去,”朱丽叶说道,“在我们到法院之前,霍比太太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你也知道,作为证人之一的她,一直都怕自己会不会因为说错了什么而伤害到诺柏。”

“是谁送传票过去的?”我问。

“是鲁克先生,”霍比太太回答道,“第二天我还亲自上门去找他,想问问他法院为什么会传我过去,可是他什么都不说——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并且他的态度还十分恶劣。”

“我只知道你的证词应该与指纹模有关。”我说。

霍比太太回答道:“我去找华科谈这件事儿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我担心他对诺柏的案子很不看好。噢,上帝啊,但愿他的判断是错的。这件事儿太可怕了!”

说着,可怜的霍比太太突然停了下来,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眼泪,就连从我们身旁过去的一个童仆都吃了一惊,不时回头看看她。

“他很有同情心,思虑又很周详——我是说华科,”霍比太太继续道,“并且他还帮了我们很大的忙。针对那本造孽的小簿子,他提了一些问题。当我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他之后,他便将我的话都写了下来;后来,他又写了一些律师有可能会问我的题目,同时将我的答案也写在旁边。这样是为了让我多读几遍,记忆深刻。他太细心了,做事真是周到啊!我还曾经请他帮我把这些东西打印出来,用他的机器,这样我阅读的时候就不需要戴眼镜了。而且他印得好极了,那张纸就一直放在我的钱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