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7页)

起先他带女孩子来餐厅的时候,犯过几个错误,好在他很快就长了记性。其中一条有用的要诀就是让目录合着放在那儿,然后说:“我要条鳎鱼,你们这里有吗?”然后服务员会打开目录,翻到目录某页,上面会写Meunière鳎鱼、Les goujons鳎鱼配塔塔酱,以及Grillée鳎鱼。再然后,服务员见他犹豫,就很可能会说:“‘宫炸(Les goujons)鳎鱼’味道不错,先生。”没多久,哈利就学会念出所有基本菜肴的法语菜名了。他还发现,经常光顾这种地方的人常常会问服务员某一道菜是什么,有钱的英国人也不一定懂法语。之后他每次到华丽的餐厅吃饭,都会让服务员翻译其中一道菜。现在他已经可以把菜名念得比其他同龄的富家子弟还好了。点酒也难不倒哈利。每每有人要求推荐的时候,斟酒师傅都会很开心,而且他们也不指望一个年纪轻轻的人会把所有法国酒庄酒堡或是各种酒酿的差别了然于心。这个环节的诀窍就是显得很淡定,在自己不淡定的时候尤其要如此。餐厅里还是生活中都是如此。

他挑的香槟还不错,可是今晚他的心情有些不爽。没过一会儿,他想明白了,问题出在瑞贝卡身上。他一直都问自己,要是能带个漂亮的女孩来这种地方他该有多开心。跟他出来的都是不怎么有魅力的姑娘:长相平平的姑娘、胖姑娘、满脸麻子的姑娘、没脑子的姑娘。认识她们倒是容易,因为她们都巴巴地想要相信他的贵气表里如一,唯恐会失去他,不敢问东问西。这打入富人家的手段无可匹敌。让他头疼的是,所有时间都花在了自己不喜欢的女孩身上。说不定有一天……

瑞贝卡今晚闷闷不乐,有事儿让她不满了。也许她开始怀疑,规律地见面三周之后,哈利怎么还没开始“不规矩”。在她的词典里,“不规矩”指的是摸她的乳房。而事实是,哈利确实装不出渴望她的样子。他可以迷住她、给她浪漫、让她开心、让她爱上他;但对她有欲望这种事情他却办不到。曾有个精神压抑的清瘦女孩在别人撺掇之下决意要失去自己的贞洁,跟他去了一个干草棚。那件事儿可把他煎熬死了。他试图逼着自己硬上,可自己的身体拒绝配合。时至今日,他每每想起此事还浑身不自在。

其实,他的性经历大都是跟自己那个阶级的女孩们发生的,并且没有哪段感情持久过。他有过的唯一一段感情绝对称得上是恋爱。那时他十八岁,在邦德大街上遇见一位厚脸皮的老女人厚着脸皮,她相中了他,并且和他做了两年的情人。他从这位忙碌律师的空虚夫人那儿学到了很多东西——在充满激情的教学中掌握了做爱要诀;偷偷地习得了上流社会礼仪;还有他们一起在床上读过讨论过的那些诗歌。哈利特别喜欢她,可是他们的奸情一被丈夫发现(他一直不知道是谁),她就立即将这段感情结束了。之后哈利还见过他们两个几次,那女人每次见着他都当他不存在一样。这对哈利很残忍。她对他很重要,而她也曾经很在乎他的样子。但到底她是去意已决,还是本来就冷血无情?他怕是永远都无法知道答案了。

美食和香槟并没有让哈利和瑞贝卡的精神更加振奋。他开始坐立不安了。之前的打算是过了今晚就把她甩了,可突然间他觉得和她共度晚餐都如此煎熬!他才不要为她浪费这顿饭钱呢。他瞅了瞅别着羽毛的小蠢帽下面的那张一点儿妆都没化的臭脸,开始讨厌她了。

他吃完甜点,点了咖啡,然后去上厕所。衣帽间就在男厕所旁边,离出口很近,而且从他们那桌看不到。哈利一不做二不休,取出帽子,给衣帽间的服务员付了小费,溜出了餐厅。

那是个温和的夜晚。灯火管制弄得外面黑漆漆一片,好在哈利对西区这边却了如指掌。这里有交通灯做参照,又有汽车侧灯的余光,他感觉就像放学了一样。他庆幸自己那灵光一闪,甩掉了瑞贝卡,省了七八镑的钱,还给自己放了一晚上的假。

政府关掉了所有剧院、影院还有舞厅,说是要“一直关到判定出德国袭击大不列颠的规模为止”。然而夜店向来都是踩着法律的边沿营业的,你只要找对地方,就会发现不乏继续营业的门店。没过多久,他就在苏豪娱乐区的一家地下酒窖里找了张桌子舒舒服服地坐下,在一流的美国爵士乐队伴奏中品起了威士忌,一边品还一边琢磨着,要不要给卖烟女买首曲子听听。

瑞贝卡哥哥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琢磨。

第二天早晨,他坐在法院地下的牢房里,郁闷又懊恼地等人把他带到治安官面前。他麻烦大了。

那样大摇大摆地走出餐厅的做法真是蠢透了。瑞贝卡可不是那种会收起骄傲悄悄付账的人。她小题大做了,经理通知警方了,她的家人又都牵扯进来了……哈利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地想避免的正是这种愤怒。即便如此,要不是他倒霉到家,在几个小时之后撞上瑞贝卡的哥哥,他早脱身了。

他的牢房很大,里面还另有十五二十号犯人在等着一大早被人带上审判席。牢房没窗户,满屋子的烟味儿。哈利今天不会受审,这回只是个初级听证会。

当然,他最后还是会被判有罪的。首席侍者将证实瑞贝卡的诉讼请求,西蒙·孟福特爵士则会指认袖扣是他的财产。对抗他的证据都无可辩驳。

然而实际情况比这还糟糕。审问哈利的是一位犯罪情报科的探长。此人身穿合身的毛尼西装侦探制服,一件背心,纯白色衬衣,打着黑色领带,没有怀表链,脚蹬一双高度抛光的旧靴子。这是位老练的警察,头脑敏锐,行事谨慎。他说:“过去两三年里,我们一直从富人家接到奇怪的遗失珠宝的报案。当然了,不是盗窃,只是报失而已。手镯、耳环、坠子、衬衣扣……因为有机会拿这些东西的只有他们的客人,失主们一致都确信东西不是被偷的。他们报案只是想着等哪天东西出现时能要回去。

哈利在整个审讯过程中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但心里却不是滋味。他从始至终都确信自己“工作时”神不知鬼不觉。现实竟如此地出他所料,着实让他震惊,他们已经盯了他很久了。

探长打开了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杜塞伯爵,格鲁吉亚风银质糖果盒一个,同样是格鲁吉亚的漆质鼻烟壶一枚;哈利·雅贝夫人,蒂凡妮红宝石搭扣珍珠手链一条;蒂玛沃丽伯爵夫人,艺术装饰风钻石吊坠一枚,银链一条。这人品味不赖嘛。”探长锐利地逼视着哈利礼服衬衫上的钻石扣。

哈利这才意识到,那文件里一定记着他数十条所犯罪行的种种细节。他自知法院给他定上其中的几条并非难事。这位机警的侦探已将所有基本的事实拼凑好了,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召集证人,证明每次失窃哈利都在相应的现场。他们迟早会去搜查他的住处还有母亲的房子。虽然多数珠宝都在黑市卖掉了,可他还留了几样东西。探长注意到的这枚衬衣扣是他在格罗夫纳广场从一个熟睡的醉汉身上顺的;他在萨里郡一个花园婚宴上从伯爵夫人胸膛上取下的那枚胸针,现在还在母亲那里。到时候他们要是问他是干什么的,他可怎么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