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7页)

这牢房是要蹲上些时日了。他放出来之后还会被征入伍,这和蹲监狱有什么区别。想到这,他的心凉透了。

即使在探长拎起他晚礼服的领子把他往墙上摔的时候,他依然咬紧牙关,半个字儿也不吐。但沉默救不了他。时间站在法律那边。

哈利仅有一丝机会重获自由,说服治安官准他保释,然后销声匿迹。忽然间,他对自由的渴望仿佛出自一个多年的犯人,而不是几小时的囚犯。

销声匿迹并非易事,但另外一个选项让他不寒而栗。

在富人身上刮了这么些年油,他已渐渐习惯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他起床晚,用瓷杯子喝咖啡,穿华服,在昂贵的餐厅用餐。他还是乐意回到自己的老窝,乐意跟老朋友到酒吧开怀畅饮,或者带老妈上戏院听戏的。但一想要蹲监狱他就受不了:他要穿脏兮兮的衣服,吃难以下咽的牢饭,一点隐私没有,还有最最让他受不了的,他得在里面漫无目的地苟活和等死。

他胃里一阵恶心和痉挛,浑身抖了一抖开始集中精力想获得保释的办法。

警方会反对保释,这是自然,但是做决定的是治安官。哈利之前虽没去过法庭,但官司这种事情搁他们那地界儿就跟申请住廉租房要清烟囱一样,人人都一清二楚。只有谋杀案的保释请求才会被直接否决,其他的案子就得看治安官的自由裁量了。通常他们会按照警方说的判,但也不一定。有时候,如果律师够精明,或者被告讲了个催人泪下的小孩生病了之类的故事,法官也会改主意。有时候,如果检方太过傲慢,他们也会为维护法院的独立性批准保释。他得备点钱,二十五或五十英镑。这不是问题。钱他多得是。征得批准可以打电话之后。他打给了母亲住的那条街的报刊店,叫店主派一名报童把老妈叫到话筒边。她到之后,他把藏钱的地方告诉了母亲。

“他们会让我保释的,妈。”哈利趾高气扬地说。

“我知道,儿子。”他母亲说,“你一直都运气好。”

但是如果这回运气……

他开心地自言自语道:“以前比这还尴尬的情况我不也脱身了。”

但那都不及这种尴尬。

一个狱卒喊:“马克思!”

哈利起身。他还没盘算好说什么:他是临场发挥的即兴大师。可是此时此刻,他真心希望自己准备了点儿什么。就这么着吧,他急躁地想。他扣上外衣,拧好蝴蝶领结,再把胸前口袋里的亚麻方巾捋整齐。他摸了摸下巴,要是允许他把胡子刮了该多好。故事的萌芽在最后一分钟从他脑海中钻出来了。他将袖扣从衬衫上取下,放到了口袋里。

大门开了,他迈了出去。

他被人领上水泥台阶,来到法庭中央的被告席上。前方是律师席,空的;后面有位执照律师,是治安官们的书记员;法官席上是三位业余治安官。

哈利心想:老天,但愿这群混蛋能把我放了。

媒体席的一边坐着位记者,拿着笔记本。哈利转身看法庭后面,看到老妈,她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戴着顶新帽子坐在旁听席上。她故意拍了拍口袋,哈利全当这是在说保释的钱带够了。他又赫然看见,母亲佩戴着的,正是他从艾尔伯爵夫人那儿偷来的那枚胸针!

他面朝前方,紧紧抓住前面的木栏,好让双手不再发抖。检方是位大鼻子的秃顶探长,他说:“您单子上的第三条,治安官大人:盗窃二十英镑现金及西蒙·孟福特爵士所属之的价值十五基尼的金质袖扣一对;另有通过诈欺手段在皮卡迪利大道圣拉费尔餐厅取得的金钱利益。鉴于警方仍在调查嫌犯其他涉及大额现金的罪行,检方请求还押拘留。”

哈利谨慎地研究着几位法官。一边是个领子僵硬、留着短腮胡的怪老头儿,另一边是位打着军团领带的军官模样的人,两人都趾高气扬地低着眼看他。估计他们都深信,凡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都或多或少犯了某种罪。他绝望了。然后他又告诉自己,他们抱的偏见有多愚蠢,待会儿就会愚蠢地相信他的胡言乱语。他们最好别太聪明,这样我才好把他们给蒙倒。真正的话语权在中间的审判长手里。这位留灰白八字胡的中年男人身穿灰色西装,浑身上下透着股厌世的味道,这意味着他有生之年听到的狗血故事和合理理由已经多得他都不屑记了。哈利焦急地想,要盯的应该就是他了。

审判长跟哈利说:“你要保释吗?”

哈利佯作很迷瞪的样子:“噢!我的上帝!我是,就是这么要的,我是说请求。对——对的,我请求保释。”

一听到他那上流社会的口音,三个法官全都坐直了身子开始留意了。哈利很享受这种效果。颠覆他人阶级期待的能力一直是他的骄傲。法官席的反应给了他信心。“我可以骗倒他们的。”他暗暗对自己说,“我铁定可以。”

审判长说:“好吧,你对自己有什么辩解的?”

哈利认真地听着审判长的口音,试图精确定位出他所在的阶层。他判定,该男子是受过教育的中产人士:有可能是药剂师,或者是银行经理。他人虽精明,但是会习惯性地屈从上层阶级。

哈利做出了个尴尬的表情,然后拿着学生对校长说话的那种口气说:“先生,这恐怕是个天大的误会。”他开口讲起来。治安官们在座位上动了动,饶有兴致地把上身往前倾了倾,注意力又上了一层楼。他们看得出,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案子。有事儿把他们从那些司空见惯的无聊案子里解脱了出来,他们感激得不得了。哈利继续说:“说实在话,昨天这几个家伙在卡尔顿俱乐部葡萄酒喝多了,这其实就是所有事情的起因。”他停顿了一下,好像他要说的就这么多,没别的了,然后很期待地望向法官席。

军人治安官说:“卡尔顿俱乐部!”他脸上的表情在说,那么豪华的会所会员竟然会出现在法官席前,这可真少见。

哈利在想,自己编得是不是太过了;他们会不会不信他是那儿的会员。他赶忙接上:“此事着实让人尴尬透顶,我也定当立即四处拜访,向所有有关各方致歉,讲明事情原委,毫不延误……”他装作刚刚发现自己还穿着晚礼服的样子。“对了,估计我还得先更衣。”

老头儿说:“你是说,你不是故意拿那二十英镑,也不是故意拿那对袖扣的,是吗?”

他话虽狐疑,但无论如何,问问题是好迹象。这说明他们并没有不屑一顾地全盘否定他的说法。他们若是一个字儿都不信,才懒得在细节上质疑他呢。他备受鼓舞:他可能会被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