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7页)

和马克做爱是如此的有趣。

第一次他们演起了哑剧,准备一声不响地把衣服脱光。可她笑得不行,脱衣服的时候一点没觉得害臊。她一点都不担心他会不喜欢自己,他对她的爱慕显而易见。因为他如此温柔,她一点都不紧张。

他们在床上度过了整个下午的时光。接着去前台说他们改了主意不想过夜了,办理了离店手续。马克付了整晚的钱,这样店员也不会觉得别扭。他在奥特林厄姆前一站把她放下,她再乘火车到家,好像整个下午都在曼城的样子。

他们就这样欢愉地度过了整个夏天。

他本应在八月初返美着手写一部新剧的,但是他留了下来。他写了几张美国人在英国度假的故事的草稿,每周用泛美航空的空中速递服务把手稿寄回美国。

虽然每次递信都在提醒着他们时间已经不多了,戴安娜还是想方设法地不去思虑未来会如何。是,马克总有一天会回国的,但他明天还在这里,而她心思就只能到明天那么远。这就像战争一样,每个人都知道它很恐怖,但是没人说得清它什么时候会开始;而在那天来临之前,除了继续生活及时享乐之外,没什么好做的。

战争爆发第二天,他告诉她他要回家了。

她当时正在床上坐着,被单只盖到小腹,双乳一览无余,马克就喜欢她这样坐着。她觉得自己的胸太大,可他却觉得她的酥胸美极了。

他们要严肃认真地对话了。英国对德宣战这件事就连幸福的情人们都不得不谈。戴安娜近年来一直都在关注亚洲的惨烈冲突,一想到欧洲的战争她更是心有戚戚焉。日本跟西班牙的法西斯分子一样,冷血地朝妇女儿童身上投炸弹,连眼都不眨一眨,数十万人的大屠杀更是人神共愤。

她问了马克一个人人都挂在嘴上的问题:“你觉得接下来会怎么样?”

这一次他的回答不再滑稽了。“我觉得会很恐怖。”他黯淡地说,“我相信欧洲会被彻底摧毁掉,变成一座孤岛。英国这个国家或许可以幸免,但愿如此。”

“噢。”戴安娜说。她忽然觉得恐慌。英国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报纸上尽是鼓战的言论,而莫巍对战争形势也很乐观。马克作为一个局外人,用他的美国口音和放松的心态做出了判断。这判断听起来虽让人糟心,但却很现实。曼城会被轰炸吗?

她记起了莫巍说的话,重复道:“美国迟早也得参战。”

马克的回答让她吃了一惊:“老天,千万别。这是欧洲人吵的破架,不干我们什么事儿。我大概明白英国为何宣战,但要我看见美国人为了保护个鸟波兰而牺牲,还不如让我去死呢。”

她从来没听过他这样骂过脏话。做爱时他偶尔会在耳旁低语几句污言秽语,但那跟这不一样。现在他很生气。她想他估计是也有点害怕了。她知道莫巍是害怕的,只不过他的恐惧从嘴里出来变成了盲目的乐观。马克的害怕则体现在他的孤立主义还有脏话上。

他的态度让她沮丧,但是她明白他的观点,美国人凭什么为了区区波兰甚至区区欧洲,把自己卷到战争里呢?“那我呢?”她问。她试着用轻浮的语气说:“你总不会想人家被那些蹬着长筒军靴的纳粹白人军官糟蹋了吧?”这并不好笑,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这时他从行李箱里掏出了一枚信封,放到了她手里。

她从里面拿出了张票,往上一看。“你要回家了!”她哭喊道,仿佛这就是世界末日。

他神情严肃,利落地说:“那是两张。”

她觉得自己的心就要停止了。“两张。”她面无表情地重复道,六神无主。

他坐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既激动万分又不知所措。

“跟我回家吧,戴安娜。”他说,“跟我飞到纽约去,然后到里诺,在那儿待三个月就可以离婚。然后我们回加州结婚。我爱你。”

“飞”。飞过整个大西洋实在太超乎她想象了,这都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事。

“到纽约”。纽约是个由摩天大楼、夜店、黑帮、百万富翁、时尚富家女以及豪华轿车交织成的梦。

“离婚”。彻底摆脱莫巍!

“接着回加州”。那里有电影工厂,有长在树上的甜橙,还有每天普照的阳光。

“结婚”。然后一直跟马克在一起,朝朝暮暮。

她说不出话来。

马克说:“我们可以生小宝宝。”

她要哭了。

“再问我一遍。”她低声说。

他说:“我爱你,你愿意嫁给我,跟我一起生孩子吗?”

“啊,愿意。”她答道,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飞起来了,“愿意、愿意、愿意!”

她晚上还得告诉莫巍。

那天是周一。周二她就得和马克到南安普顿去了。“飞剪号”周三下午两点起飞。

周一下午,她飘飘然地到家。可一进家门她的神气就蒸发一空了。

她要怎么跟他说呢?

房子很漂亮:这是座很大的新别墅,白墙红瓦,四个卧室三个几乎从没用过,漂亮的浴室和厨房设备全是最新的。现在,就要离开的她依依不舍地打量起这所有的一切,这是她住了五年的家。

她亲自下厨给莫巍准备晚餐。洛林太太负责打扫和洗衣,她要是不做饭的话就没别的可做了。再说,莫巍心底里还是个工薪阶级男孩,他就喜欢下班回家吃上老婆亲手做好摆好的饭菜。尽管晚餐都是香肠牛排或是肉馅饼之类的丰盛大菜,他却总是喝茶,甚至还把晚餐直接叫做“茶”。对莫巍来说,“晚餐”是在酒店吃的。“茶”才是在家吃到的东西。

她要说什么呢?

今天他要吃的是冷牛肉,周末烤肉时剩下的。戴安娜系上围裙,操刀切起了待会儿要炸的土豆。她想象了一下莫巍会有多生气,手不禁一抖,结果手指被菜刀切了个口子。

她打开冷水管清洗伤口,同时也试着控制自己的慌张。她拿毛巾擦干手,包上纱布。“我怕什么呢?”她问自己,“他又不会把我给杀了。他阻止不了我,我已经过了二十一岁了,这是个自由的国家。”

这种想法并没让她平静。

她摆好碗筷,洗了棵生菜。莫巍工作虽然卖力,但是每天都会准时到家。他总说:“要是非得等到员工走光了我才肯把手中工作停下,这老板还不如不当呢。”他是个工程师,开了家转子工厂,产品小到制冷系统的风扇,大到远洋巨轮的螺旋桨。莫巍一直都算成功——他擅长做生意——但他真正发大财是从生产飞行器专用螺旋桨开始的。飞行是他的爱好,城外的机场就停着他自己拥有的一架小型机“虎蛾号”。两三年前,政府刚开始建立空军,能通过精确计算制造出曲面螺旋桨的没几个人,莫巍则是其中之一。自打那以后,他的生意日益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