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3/7页)

戴安娜是他的第二位妻子。第一位妻子七年前带着两个孩子跟别的男人跑了。莫巍以最快的速度跟她办离婚,手续一办完就跟戴安娜求婚了。当时戴安娜二十八岁,他三十八岁。他性感、强壮、事业有成,他敬慕她。他送她的结婚礼物是条钻石项链。

几周前,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那天,他给了她一台缝纫机。

回头看看,她看清楚了。缝纫机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一直都渴望能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她会开车,莫巍也买得起。看见缝纫机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到了忍耐的极限了。在一起五年了,他竟然没发现她从来都没动过针线。

她知道莫巍爱她,但他“看不见”她。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个贴着“妻子”标签的某人罢了。她长得顺眼,充分地扮演好了她的社会角色。她会把他的饭菜端上桌,在床上百依百顺,妻子不就是这样的吗?他从来不会找她商量任何事情。因为她既不是商人又不是工程师,他就从没想过她也是有头脑有思想的人。他跟工厂的人说话都比跟她说得明智。在他的世界里,男人就想要汽车,妻子就想要缝纫机。

不过他很聪明。他是名车工的儿子,上的是曼城文法学校,在曼大修物理专业。他本有机会上剑桥攻读硕士学位,可他不是学术型的人。他到一家大型机械公司的设计部门谋了份工作。他依然紧跟着物理学界最新发展,也会跟父亲没完没了地讲——从不会跟戴安娜讲是自然的——原子、辐射还有核裂变。

不幸的是,戴安娜对物理一窍不通,所以她也无所谓了。她深谙音乐和文学,对历史也有涉猎。莫巍虽喜欢看看电影和听听舞曲,但对任何形式的文雅艺术都没什么兴致。所以他们无话可谈。

他们若是有孩子的话可能会不一样,可莫巍已经和前妻有了两个孩子,不想再要了。戴安娜很想关爱他的孩子,但一直没有机会,他们的生母总跟他们讲戴安娜的坏话,说他们的婚姻是戴安娜拆散的。戴安娜有位姐姐住在利物浦,她有一对可爱的扎着马尾辫的双胞胎女儿,戴安娜把自己的母爱都倾注到了她们身上。

她会想念双胞胎姐妹的。

莫巍很是享受城里有头有脸的商人政客间那种活力四射的社交生活,戴安娜有一阵也很享受当女主人的感觉。她一直都喜欢漂亮衣服,也很擅长穿衣打扮。可生活里总还是要有点别的东西啊。

她一直扮作一位和曼城社会格格不入的人——抽烟,穿奇装异服,处处把恋爱自由和共产主义挂在嘴边。她喜欢看那些已婚妇女震惊的样子。不过曼城也不是座极度保守的城市,莫巍和他的朋友都是自由党人,所以她也没引起什么大骚动。

她不满,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对不对。多数女人都会觉得她命好:丈夫不酗酒、可靠又慷慨,房子漂亮,还有一群朋友。她告诉自己,她理应开心一点儿。但她开心不起来——直到马克出现。

门外传来莫巍停车的声音。这声音她熟悉得很,而今晚听起来却是那么的不祥,仿佛是危险野兽发出的低吼。

莫巍来到厨房。

他英俊得惊人。他的发间已有白发,但那却更显得他器宇不凡。他个子高大,并且没像他的朋友一样发福。他并不虚荣,但因为戴安娜喜欢他穿得像个成功人士的样,他就听妻子的话穿上了精工剪裁的深色西装和昂贵的白衬衫。

她怕他会看她眼中的愧疚,逼她说到底怎么回事。

他亲吻了她的嘴唇。她满心羞愧地回吻过去。他有时会拥抱她,把手伸向她的臀沟,接着两人欲火冉冉,直接冲到床上一阵云雨,食物烧焦也不管;但这种情况已经很少发生了,今天也不例外,谢天谢地。他心不在焉地吻了她之后就转身走开了。

他脱掉外衣、背心、领带和领子,把袖子卷起,然后就着厨房的水池洗手洗脸。他肩膀宽阔,还有坚实的臂膀。

他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当然,他也察觉不到。他“看不见”她这个人,在他眼里她只不过是存在在这里,就像厨房的桌子一样。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跟他摊牌之前他什么都不会知道。

我还是先不跟他讲了,她想。

趁着土豆在锅里还没炸透,她给面包抹上了黄油,又沏了壶茶。不安的她还有些发抖,但她掩饰住了。莫巍在读他的《曼城晚报》,几乎不瞧她一眼。

“我在单位碰上了个挨千刀的闹事的。”她把盘子放到他跟前时他开口道。

“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黛安娜歇斯底里地想着,“以后我和你的一切都不相干。”

我还给你沏茶干吗呢?

“他是伦敦巴特西人,八成是个共产党。他在做新的坐标镗床项目,要求涨工资。这也确实不是无理取闹,但是我就是照着旧工资招的这份工,所以他就得受着。”

戴安娜鼓起勇气,说:“我跟你说点事儿。”话音一落,她就开始祈祷能把刚说的话收回来。但为时已晚。

“你的手指头怎么了?”他看见她手上的绷带问。

这句平淡无奇的问题让她泄了气。“没事儿。”她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说,“切土豆的时候弄的。”她拿起吃饭用的刀叉。

莫巍兴冲冲地吃了起来。“以后再招人我可得多小心着点儿,不过头疼的是,现在这光景,好机床维修工可不好找了。”

他说工作上的事情的时候并不指望她有什么回应。她若是提了什么想法,他就会用烦躁的眼神看她,好像是她太多嘴了。她在那儿就只有听的份儿。

他继续说着她的新坐标镗床项目还有巴特西工党。她回忆起他们大婚那一天,那时她母亲还健在。他们在曼城结婚,在米兰德酒店举行的婚宴。那天莫巍穿着长礼服,绝对是全英国最帅气的男人。戴安娜曾以为那种时光会一直到永远。她从未想过婚姻原来并不一定会长久。遇到莫巍之前她就没见过离过婚的人。现在想起自己当年的想法,她真想哭。

她也知道,她的离开会把莫巍打击得支离破碎。他一丁点儿都不知道她的打算。这次离开又同他前妻离开他如出一辙,铁定会让他更加崩溃的。他会抓狂。不过首先,他会大发雷霆。

他吃完了牛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吃得不多啊。”他说。其实她什么都没吃。

“午饭吃得太饱了。”她回道。

“你去哪儿吃的?”

这个单纯无知的问题让她一阵慌乱。她中午跟马克在黑潭市某酒店的床上吃了几个三明治,她想不起什么圆得过去谎。她想起了几家曼城最顶级的餐厅,可说不定莫巍中午就在其中一家吃的呢?一阵揪心的沉默之后,她说:“华道夫咖啡厅。”华道夫咖啡厅有好几家——是家平价连锁餐厅,一先令九便士就能吃到牛排薯条套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