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案 现腐鼠水龙惊魂 西四街尸水横流(第4/5页)

土匪来得太突然,小宝和老厉没能及时上去,大头就被劈了两刀,头上挨了一棍。老厉抽了刀上去打,小宝扛起大头,拉着小红,跑了半个时辰,绕到宣武门西边的破墙洞,才进了城。大头很沉,小宝实在跑不动了,就抢了个胶皮车,“其实也不算抢,手里剩下那几块大洋,我都丢给拉车的了。”

半小时后,我们把大头和小红送进了中央医院的急救病房。

抢救到凌晨两点,大头没了大碍,但却一时醒不过来。小红没什么伤,只是受了惊吓,睡一觉醒来活泼了许多。她告诉我,大头半夜叫醒她,离了家后一路去了海甸的一家煤铺,躲了一天。大头告诉她,煤铺的叔叔要送他们出城,回山东老家。

我问她,土匪抢了你们什么没。小红摇头,说他们带了个包袱,里头全是衣服,土匪也没要。

小宝说:“当时看着是土匪,现在想想,应该不是。”那些人个子挺壮,但打起架有点蛮,一窝蜂上来乱打,更像干粗活的。老厉随便几下,那伙人就散了。

我说:“这些人想赶在警察之前找到大头,恐怕是埋伏好的。”

小宝问:“二骡子可能不是大头杀的,这些人是要灭口?”

我说不一定,明天先去那煤铺看看。

光恒煤铺是一家北山煤厂开的,专产红煤,自来水厂的煤,都来他们这儿拉。大头有时跟水厂锅炉房的人来算账,和煤铺的老板伙计都熟。昨天早上,大头带着小红来,说有事要回山东老家,搭晚上的火车,非要煤铺的车夫送他出城。

我问煤铺老板,前阵子有没有见过大头和水厂的人来拉煤。老板抹了抹油头,犹豫一下说:“来过。带了个包袱,坐煤车走的。你说……他是不是杀了人包起来了?”

我问他从哪儿听说的。

“卖水的都在说,说那死的人欠他钱。”

离开海甸,我带小红去了百花深处胡同,先把她放在戴戴那儿照顾着。我刚把大头的事儿讲完,戴戴一把拉过小红,摸了摸她棉袄袖子:“这孩子衣服全被汗湿透了,现在还是潮的,你也不知道给她找件衣服换?”

我一愣,说大头差点没被人打死,哪儿顾得上这个。戴戴白我一眼,带小红进屋换衣服。过了十分钟,戴戴领着小红出来,穿了件衣襟到膝盖的红棉袄。我说这太大了,戴戴拍拍小红:“暖和舒服就行。”说完,她拉我到院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包袱:“小红衣服里找到的,缝在袄里头。”

我接过包袱打开,里头全是大洋,一共20块。戴戴说,“肯定是关键线索,你早就该来找我。”

我把大洋重新包好,叫小红过来,问她知不知道这包袱里是什么。小红从棉袄袖子里伸出手指,摁了一下包袱:“钱,爸爸没说,但我知道是钱。”

我拿着包袱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眼熟——这包袱是块两尺见方的深蓝色细纹葛布,和自来水厂花窖地下包着二骡子脑袋的葛布纹路一样。拆了包袱里外仔细看了一遍,葛布一角印着三个篆字——三义祥。

我把葛布递给戴戴,问她贵不贵。

“三义祥是崇文门内的一家洋货布庄,我倒没买过,但这是南方料子,应该不会太便宜。”

我说你打听下具体价格。戴戴拽住葛布扯了扯:“水夫肯定买不起,就算买得起,也没人穿这细料儿挑水啊。”

小红也说家里从没见过这种布。

傍晚,我去了趟东直门,找巡警要来那张包裹二骡子脑袋的葛布,重新检查了一番。还没烂透的一角上,发现了一个篆体的“义”字。

老刘说,得赶紧告诉警察。我说不急,救醒大头最要紧。我和小宝在病房走廊里等到晚上9点,大头还是没醒。我想抽烟,就让小宝看着,下楼找地儿抽烟。拐弯去楼梯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位戴口罩的医生,推了辆小车,上面放着个注射器。

走到楼下,抽了两口烟,我转身跑上了楼。我问小宝,刚才过来那个医生在哪儿,他指指病房:“医生说要给大头打针。”

我敲了敲病房门,里面没回应,推了一下,门从里面锁死了。我小声跟小宝说“撞”,从门口让开。小宝走到门前,肩膀一顶,砰地撞开房门,我侧身进了病房。那医生站在大头病床前,见我进来,他搁下注射器,朝我点了下头,推车出来。

我拦住小车,伸手去摘他的口罩。他往下一蹲,抓起注射器刺向我。我身子一转,把他让给了身后的小宝。小宝顺势拽过他的胳膊,用肩膀击中他肋下,打掉了注射器。他哼唧了一声,从腰里掏出把尖刀,没等握紧,身子一瘫,刀掉在地上。小宝大概废了他几条肋骨。他缩着身子滚出门外,爬起来跑向走廊窗户。小宝冲出病房,追了上去。

我掀开大头身上的被子,身上没有伤口,摸了下脖子,还活着。

小宝站在走廊窗户前,手里拿着那医生的白大褂。我问人呢,他指指窗口:“没拉住,翻下去了。”我趴着窗户看,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下起了冷雨。下面一团漆黑,一棵老槐树的枯枝隐隐显着白光,像鬼爪一样。

那人没跑掉,死了。病房楼底下有个自来水管,他翻下窗户,骑在了水龙头上,水管硌进了裤裆里。我摘掉他的口罩,是张坤,那个井业公会的会长。死掉之后的他,黑脸上浮起了一层苍白。

小宝问我,怎么知道医生是假的。我说,小车上面就有个针管子,什么也没有,“哪有这样打针的?另外,白帽子,白口罩,脸黑得太明显。”

凌晨4点多,侦缉队闯进张坤家,抓了个管家。管家交代,二骡子确实是张坤找人杀的。在永定门追杀大头的,也是张坤的平阴老乡,都在他的水铺卖水。让我没想到的是,警察在张坤家搜到了几篇没刊登的新闻稿,都是雇人写好的,其中一篇标题叫《自来水厂倒闭引发水价大涨,井业协会倡议水铺降价为民着想》。这场大戏,张坤都已经计划好了结局。

民国时期的医疗注射器,当时一般是金属材质的

又过了两天,大头总算醒了,我和老刘推着轮椅送他到警署,录了口供。大头转给二骡子水道的契约[8],是请张坤做的中间人,二骡子始终还不上钱,大头就去找张坤。张坤让大头和二骡子帮他干件事儿:想法往自来水管里放死老鼠。“张坤说,干了这个,就替二骡子还钱,还能再多给点。”

我问,那为什么杀人?大头急了,要从轮椅上站起来:“我没杀人!是张坤!”

两人答应了张坤的条件,大头从水厂拿了工具,俩人夜里在街上卸水管,往里塞死老鼠。卸了管子,二骡子却不干了,“他说心虚,干这个坏良心——其实我也知道不对,但就想着弄完拿了钱回老家。”大头摸着脑门上的肿包,“老家也没人知道我干过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