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案 现腐鼠水龙惊魂 西四街尸水横流(第3/5页)

老刘急了:“这孩子老实,三脚踹不出个屁,敢干这事儿?再说,他老婆病死了,就他一人带着孩子,更没这胆子。”

虽然是始于清代的官商企业,京师自来水公司的组织结构,已经有了近代企业的雏形

苏经理也不信,反复问车夫,巡警拉去单独问,也没改口。我给老刘点了根烟,让他别急,这才刚开始查。

侦缉队派了几个便衣,骑自行车去了大头家。我让小宝也跟去看看情况。警察巡长瞥了我一眼,让我放心,“你们记者报纸都盯着,我们肯定查清楚。”

老刘和苏经理垂了头坐一旁抽烟,唉声叹气。不管凶手是不是大头,水厂都免不了要受损失。

中午,我拉老刘去吃饭,他跟我说了件事:大头和二骡子打过架。来自来水厂之前,大头和二骡子都在张坤的水铺挑水卖。俩人原本各跑各的水道[6],互不相干,大头来自来水厂前,把水道转卖给了二骡子。二骡子没钱,一直欠着转卖费没给够,大头急性子,家里又养着个女儿,成天找二骡子要账。上个月底,大头又找二骡子要账,几句话没说好就打了起来,“要不是巡警路过,就打出人命了。”

我说卖水的不都是山东老乡吗?老刘“嗨”了一声:“东城的还看不起海甸的呢。大头是肥城县的,二骡子是平阴的——拉水是争利的事儿,越是老乡越较劲儿,分派别。”

老刘说,大头是个实在人,但就是脾气太暴,“我怕他冲动。”

我问老刘,大头是不是缺钱才急着要账。

“不缺钱谁当水夫?他改行卖自来水,也是因为能挣得多些。听说他女儿身体不好,总吃药。”

下午,小宝跟着一个巡警回来,说大头跑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街坊说昨晚还见着了,应该没走远。

我拉小宝到屋外,说了大头和二骡子打架的事,“先瞒着警察,找到大头再说。”

小宝说,侦缉队已经分头堵了各个车站大道,大头带着孩子,很难跑掉。

我问苏经理有没有大头的照片。苏经理找来大头的资料表,撕下上头的照片,递给我。照片上的大头身形高大,拘谨地坐在水厂花园里,尴尬地咧着嘴笑,眼睛盯着镜头,一双大手不知所措地扶在条凳上。条凳旁边立着个牌子,上面写着他的大名——李博。

我把照片交给小宝,说得想办法查查出京的小道,要是真犯了事儿,他应该不敢去车站。小宝点点头:“我找找从前走镖时的朋友,小道儿上熟。”

我回西四拿了一些钱让小宝带着,江湖上的朋友好久不见,得照顾着些。小宝走后,我到街上溜达,想再吃点东西,发现馆子都关了门。一打听,井水夫罢工了,没人送水。

井水夫聚集在前门自来水南一局和西分局游行,还有人去了农商部(北洋时期管理农业工商的部门),要求清查自来水公司。我叫辆胶皮,到了粉子胡同,农商部门口聚了上百个井水夫,路边水车倒了一片。有人举着旗子,上面写着:自来水厂一日不关,京师百姓一日无水。我问那举旗的水夫,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吗?他摇头,指着旗子说:“自来水管子里那水不能吃,洋人的东西有毒,中国人得吃井水。”

水夫喊一会儿歇一会儿,不断有行人停下,糊里糊涂跟着喊起来。有人吆喝拆了路口的水管,就真有人抄起水钩担子咣咣地砸起来。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从人群里挤出来,使劲朝我招手,是《白日新闻》的编辑老冯。老冯苦着脸,说自己要完蛋,自来水厂筹建时,他和父亲都买了股票,把家里一半积蓄投了进去,“本来经营就不好,分不了多少利,这下子连本儿都要赔了。”

水夫闹得凶,警察配上了藤盾,抽出洋刀,在农商部门口站成弧形的人墙。前排的水夫拿扁担试探,忽然贴上了人墙,两伙人打在一块儿。一个穿短袄短裤的男人从水夫队伍后面走出来,和警察巡长说了句话,转身登上路边一辆翻倒的水车。这人是张坤,那个井业公会的会长。他今天这身打扮,比穿西装时干练很多。他劝水夫解散,恢复供水,说:“自来水的事情,政府、警察肯定会查清,但京城不能没水吃吧?咱们自个儿也得吃水啊,都散了吧。”

自来水厂创办之初,为了筹钱建厂,发行了300万元股票,分30万股,每股10元。公司规定股票不接受外国人投资,中国人不论什么身份,都能入股,并且都能享受股东权利。因为自来水用户增长缓慢,在早期的经营期间,自来水厂一直亏损,股东红利发放非常缓慢

有水夫喊,自来水厂害死井水夫。

张坤笑笑:“这事儿谁也没看见不是?就见了老鼠、手指头,那也不能证明谁害了人。这不是咱们管的事儿,干嘛不趁这工夫多卖几桶水呢。”又苦口婆心劝了一会儿,领头的几个水夫摆摆手,朝人群吆喝几声,很快就散了。

老冯说:“你看,还是以前老规矩管用,管事儿的出面一说就能解决事儿。”说完又叹气,“学西洋玩儿这公司股票,可是害惨我了。”

晚上11点多,我坐在床上翻书,院里突然一阵脚步声,出去一看,小宝拉了辆胶皮车,车上歪着个人,旁边坐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

我赶紧接过车,问他:“这是大头?怎么这样?”

小宝点头,说快弄点水。我忙进屋倒了碗水递给他,他扶着大头脑袋,给他灌下半碗,一口喝了剩下的,头上冒起热气。

大头脑袋上肿了个大包,左肩上两道血口子,棉袄里外已经浸透,脖子上戴了个木刻的观音像,也被血水染成了黑色。旁边的小姑娘脸蛋通红,瞪眼看着我,身上在抖。小宝进屋拿了药箱出来,给大头包扎肩膀。我抱了小姑娘进屋,找出些点心,又倒了杯水给她。

小宝脱了棉袄,额头上不断冒出汗珠。他从药箱里拿出瓶药,喂进大头嘴里,说:“内脏出血,吃了药得马上去医院。”

昨天中午,小宝拿着大头的照片,去照相馆画了几张像,找了十几个从前的弟兄,照着画像去出京小道找人。他和一个叫老厉的朋友去了永定门,查到晚上7点多,没找到人,回城时,城门就要关了[7]。刚进了城,就见一辆空煤车急着出城,被守门的警卫拦下。

“我见那车夫给了警卫钱,知道不对劲儿,就又和老厉跟了出去。”

跟到城外小道,还没等追上查看,十几个拎着家伙的土匪窜出来拦了车,当场砍死了车夫。“马一惊,煤车翻了,这孩子叫了一声,就见他爷儿俩从车里摔出来。”小宝指指正啃糕点的小姑娘,她是大头的女儿,叫小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