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案 观音寺满门惨死 好乩友参破玄机(第2/6页)

跟路道谦约了时间,我回前面找他们几个,见很多人围在乩坛前买东西。我问小宝他们买什么,小宝指指旁边一个人,说:“太恶心了,竟然卖那灵符。”

扶乩(jī),是中国民间信仰的一种占卜方法,又称扶箕、抬箕、扶鸾等。扶乩中,有人扮演被神明附身的角色,叫乩身。神明上身后,会写出一些字迹,由专门的大师解释含义,其实本质和测字、抽签一样,都属于占卜旁边那人手里拿着张黄符,符上沾了血,乩童身上的,说能通灵辟邪。除了灵符,还有卖活乌龟的,五毛钱一只,给信徒买了放生。悟善社印制的善书[6],两毛钱一本,持诵千遍能保全家平安。
图为民国时期扶乩的照片,具体时间不详

内一区署长家住在东四牌楼附近的驴市胡同(今礼士胡同),我和小宝8点到了地方,路道谦引我们俩进屋。

这里的乩坛果然很讲究,供奉着吕洞宾、何仙姑、济颠、关二爷等一排大仙,还有个我不认识的,路道谦介绍说是明代抗清名将史可法,专供问国事军事的。小宝拽我,指了指一排大仙后面,问我是什么。我走近一瞧,竟然还有几个洋人塑像:耶稣、拿破仑、托尔斯泰。

我纳闷地问路道谦,他说我没见识,时代不同了,西洋神灵也要请的,“但大家还是最喜欢请关公,每逢初一都会请来问事儿。”

乩坛周围站着七八个人,长衫西装都有,还有个五十上下的八字胡,穿了件百衲道袍,坐着闭目养神。我拱拱手自我介绍,路道谦挨个给我介绍——财政部的司长、交通部的政司司长、编著国史的前清翰林……个个来头惊人,最大的官是前任国务院内务总长[7]。

那个穿道袍的八字胡就是内一区署长,姓刘。我特意又跟他打招呼,说刘署长你好。他摆摆手,让我叫他悟空。我愣了一下,路道谦赶紧解释,这是道号——有悟真、悟空、悟益、慧本、智玄等等。

神龛前是张大木桌,摆着红木的沙盘和一个树枝绑成的十字乩。两个道童穿着法衣,扶着十字乩,悬在沙盘上。主位上站着一个身穿着正黄色大袖袍子的道师,梳着发髻,花白胡子垂到胸口。

人一到齐,道师开始念咒,呜呜呀呀念了一刻钟,那俩道童一边摇晃十字乩,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拉又扯,若即若离。咒语一停,道师“扑通”一声坐下,浑身微微发抖,俩道童也开始抖,十字乩在沙盘上写起来。

悟空署长走上去,鞠了一躬,问:“请下来的是谁?”

十字乩一摇晃,在沙盘上划拉几道。道师猛一睁眼,又闭眼,挤出几个字:“姓文的。”

“怎么死的?可有冤屈?”

十字乩又划拉几下,道师说:“有冤,在月;有仇,在坤。”

我往沙盘里看了一会儿,见那扭扭曲曲的形状,似乎确实有点像个月亮。

悟空署长再问,十字乩停了,道师和道童过会儿也都恢复正常,通灵结束了。

路道谦问署长,这乩词啥意思?

悟空署长扯扯八字胡,说:“意思我懂了,线索很清楚。西南方向(八卦中坤指西南),女的。”

小宝噗嗤一声笑了,我踩了他一脚,说别吭声。

一群乩友倒了茶喝,聊起了灵魂学和怎么利用扶乩加强社会教育。我和小宝接不上话,不断跟着点头说是。寒暄了半个钟头,又要开一坛扶乩,这回是路道谦主持,说是要请关二爷,按照关二爷给的指示,决定在座的乩友下半年要给社里捐多少钱。

我和小宝赶紧起来,说不耽误内部活动,路道谦也没留,说回头再给我送灵学资料。我这才想起,家里那本《灵学要志》八成是他给的。

回去的路上,小宝说,那玩意儿到底怎么动的,问了真能写字?

我说:“我也说不上来,但有个朋友可能知道。”

第二天中午,我带小宝去北大找许赞堃[8],他是周启孟(即周作人)介绍的朋友,喜欢研究些宗教的东西。

我请许赞堃在前门外南恒顺吃了顿涮肉,并给他讲了昨天的乩童上身和扶乩断案。许赞堃大笑,说悟善社就是一锅汤,儒道佛乱炖,“扶乩写字,其实就是心理作用。再怎么七扭八拐,也是心里想啥才会有啥。”

扶乩和“笔仙”“碟仙”的原理基本是一样的,可以从三个方面解释:1.人体的无意识运动,尤其在肢体紧张的情况下;2.高度专注下的心理暗示,所谓信则有;3.两个或两个以上人共同操作,互相之间的暗示。请乩仙、笔仙之所以规定要在某种宗教狂热或神秘氛围中进行,就是因为它本质上是一种基于强烈自我暗示作用的心理游戏

他说,十字乩会移动,是道童集中精力在上头,两人拉扯,力量冲突,就会不知不觉像手被乩控制。实际上能画出个什么,还是潜在里的意念。“再说,不管画出个什么符,道师的解释最关键,越有文化的人越能扯,绕来绕去跟谜一样,就是个事后的心理作用。”

我点点头,说确实有道理,“月”“坤”的解释就跟测字一样,说法很多,总能圆起来。

小宝说:“那悟空署长也是念过书的人吧?这么神神叨叨,总不能往西南方向去找个女的抓起来,说人家有罪吧?”

傍晚,汪亮骂骂咧咧地来了家里。我问他怎么了?

“×,内一区的警察疯了,抓了个小女孩,说是扶乩算出来的女巫。”

我回屋给路道谦打了个电话,问怎么回事儿。他连说没有,是误传,“没说是女巫,也没定罪,刘署长按照乩仙给的线索,找到个嫌疑人,还会再细查。”

路道谦说,巡警在观音寺文家附近排查,查到个西南来的女孩,才十四五岁,在火神庙摆摊卖臭干子的。警署本来就怀疑过文家人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这下越发觉得扶乩算得准。我问化验了臭干子有毒吗?路道谦说那倒没有。

挂了电话,我也忍不住骂了几句。这种迷信,就是许赞堃说的心理暗示,随便什么就往上附会。

汪亮待了一会儿,坐不住,就去内一区警署找人打听。过会儿,汪亮从警署打来电话,说这事儿奇了,那小女孩已经交代了,说自己确实害了人。

这女孩叫洪蓝,最近一直在火神庙庙会上卖湖南臭干子,做得好吃,挺出名的。警察查到她,署长亲自审问,说乩仙算出了她有问题,她当场就认了。

“具体怎么说的?”

“还没说,就说自己是西南来的,会巫术。”